長谷川等伯(1539-1610年)生於能登國(石川縣七尾市)家業為染織,自小學習繪畫,篤信日蓮宗而經常畫佛,上京後學習狩野派畫風,並深得牧谿、雪舟水墨畫神韻,安土桃山時代志向日本第一的畫師,深受秀吉賞識,當紅狩野派備感威脅的眼中釘。
等伯晚年自稱「雪舟五代」無論精緻及豪放畫風都能揮灑自如,一生跌宕。
懷抱天下第一繪師的壯志入京
1571年(元龜2)烽火連天的戰國時代,他為求一展長才,33歲帶著妻小前往京都,藝術向來不是有實力就好,還需要權貴賞識,當時盤踞京都畫壇的狩野派是座高牆,孤身一人不得其門而入,四處碰壁。
他也曾入狩野一名學習,最終因與畫派理念格格不入而離開,身為虔誠的法華信徒,上京時在本法寺塔頭入住,住持日堯傾力相助,隔年逝世,寺方交予等伯繪製「日堯上人像(にちぎょうしょうにんぞう)」的重要使命,早年落款「信春」,50歲時才改稱等伯。
對等伯來說,日堯上人是來京第一個賞識的恩人,精緻輪廓甚至能看出人物的清高品格,後世譽為肖像畫名手,光看這幅就能深感才能。
本法寺境內有等伯之墓,還有他仰望天空的雕像,宛如入京之時,天下第一繪師、直上雲霄的凌雲壯志。
等伯之後往來商業大城堺,接受商人繪畫委託逐漸有了名氣,遇到重要轉機的貴人千利休。
1589年(大正17)千利休欣賞等伯才能,委託繪畫大德寺金毛閣的天井及柱子的裝飾,相當浩大繁重的工程,等伯之名傳遍京都的第一步。
藝術也能靠強迫推銷
同年,大德寺的塔頭三玄院,等伯向住持春屋宗園請求希望能前往繪製,遭受拒絕:「這裡是修行之處,不需要畫。」
等伯不服氣反而激起執念,趁著住處不在,堂而皇之入寺,帶著畫具甩開僧人直奔紙門上作畫,其他僧侶見了大驚失色要阻止,他趁機刷刷一氣呵成畫完後開溜。
想像現場不知為何深感好笑,臨場感畫師的淡定、和尚的崩潰。
住持回來後看了當然暴怒,但因『山水圖襖(重要文化財)』真得畫得極好,沒有毀去就這麼保存下來了,等伯的孤注一擲,得到了南禪寺和妙心寺相繼重大委託。
由於得到千利休的賞識及實力,等伯名氣響亮名列京都有名的繪師之一,君臨畫壇的狩野派的領頭永德開始坐立難安,長年與貴族及武家大名密切往來,代代接任障壁畫之職,突然被外來的傢伙從旁搶了,自尊無法容許。
威脅當紅畫派存在的眼中釘
1590年(天正18)京都御所的繪畫委託,長谷川等伯和狩野永德直接對決,當時京都奉行前田以玄,也是秀吉的重臣,等伯全力交涉希望能成為自己的後盾,一個無名的地方繪師,能夠踏入京都中心的舞台,等伯心中的激動難以言喻。
狩野派當然不會坐視不管,自豪宮中的委託被搶走,以後面子往哪裡擺,深感地位受到威脅,狩野永德和一族帶著禮物,一一登門造訪有所交情的公家貴族,求的只有一件事。
「務必把等伯那傢伙轟出去。」
畢竟狩野一門長年累積的實力雄厚,等伯剛入京打下基礎未穩,永德的戰略成功,御所收回對等伯的請託,眼見還差一步,等伯失去了名動天下機會。
然而能把狩野永德逼到這個地步的也只有他了,「放任這傢伙繼續畫下去,狩野家遲早栽在他手上。」永德深感危機,也就是承認等伯一族有其抗爭的實力。
可是狩野永德為了維護一族的畫壇地位而心力交瘁,一個月後驟逝,他的死讓狩野派陷入混亂,一時勢力大減。
父子共同繪製的最高傑作『櫻楓圖』
1591年(天正19)秀吉為悼念三歲夭折的愛子鶴松,下令建造祥雲寺(智積院)並委任等伯繪製障壁畫,這就是現存珍藏的國寶,等伯父子共同繪製有名的『櫻楓圖』。
巨大楓樹枝幹橫於中央,紅綠鮮明對照,雅緻秋草環繞。
其子久藏繪製的八重櫻盛開躍出紙面的奪目,使用胡粉層疊高難度技法,夜間散發柔和光輝有如夜櫻,歷經400年雖有斑駁,不減燦爛。兩幅並列筆勢強勁,構圖壯觀,秀吉無比滿意讚嘆,也讓等伯奠定地位,長谷川一門正式與狩野派抗衡的底氣。
等伯的喪子之痛
等伯以為就此順遂,可惜禍福難料,提拔自己的利休被命切腹而死,接著寄與厚望的兒子久藏,年紀輕輕26歲死去,櫻圖猶如暗示命運的心痛,甚至有太才華洋溢而被狩野派毒殺一說。
接二連三的打擊,50多歲的等伯承受悲痛畫下『松林圖屏風』(國寶,收藏東京國立博物館)一改華麗色調,難以遏止嗚咽,彷彿淚滴落在筆墨濃淡之中,霧中盡是滿目沈沈悲痛,評價日本水墨畫的高峰。
等伯在久藏的七回忌,與一門弟子著手繪製大涅槃圖(收藏於本法寺)長10公尺,寬6公尺,與東福寺、泉湧寺並列京都三大涅槃圖,完成後只在宮中展示一次,就捐贈給本法寺,等伯感念上京以來深受寺中關照及幫助。
畫面中央釋迦入滅,弟子及動物圍繞悲嘆,宛如投射自身境遇,供養長谷川一族的作品。
晚年作畫不輟
60歲後等伯自稱「雪舟五代」陸續接下委託,妙心寺鄰華院『山水圖』、龍泉庵『枯木猿猴圖』,大德寺珍珠庵『商山四晧圖』、『蜆子豬頭圖』,南禪寺塔頭天狩庵『商山四晧圖』『禪機圖』等等。
70多歲時,本法寺交好的住持日通上人逝世,等伯為其繪肖像,1610年(慶長15)受到德川家康邀請,等伯動身前往江戶,抵達幾日後病逝,享年72歲。
等伯死後,後繼者次男宗宅跟著驟逝,長谷川一門勢力衰退,只有門徒1人受到仙台藩主伊達政宗重要,延續一門畫風。
各地畫師也有深受等伯意匠影響,江戶初期的屏風畫再現其風格,無論如何,長谷川等伯以一己之力與狩野大派抗衡,活得波瀾壯闊,現存留下80多件作品指定重要文化財和國寶。
我特別喜歡智積院,光看溫度調節乾淨的室內,就能感受寺方珍視收藏等伯的楓圖,去了無數次而總是難以下筆,越有感觸越是難言,該怎麼去說等伯的一生呢?
那並非一眼分明的豐功偉業,而是更多暗潮洶湧,青雲之志下與自己的抗衡,好像再多字句也難準確言說的澎湃,我為那份孤身不改其志上京,為那份不惜與當紅畫派抗衡的志向而打動,長谷川等伯已是天下第一的畫師。
難以道明的無人能解,不如與你們共看這片楓紅如夢,屢次抬起又擱筆無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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