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02|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燃燒女子的畫像—慾望探索的時刻,拉岡精神分析女性主義的應用

    嗨,大家好,我是阿克,歡迎收聽阿克的podcast第二季第一集。 首先要跟大家道個歉,拖了這麼久才更新,並非沒有主題可以撰寫,而實在是心理上的畏懼和不敢重複聽自己的聲音阻礙了這些更新。感謝燒女好友Cony的協助剪接,讓我可以比較不害怕更新。她目前也有自己製作「微叛逆女孩podcast」歡迎大家搜尋聆聽。
    前幾天我們的燒女讀書會剛好讀到《女性主義理論與流變》的第五章〈精神分析女性主義〉,由劉毓秀老師撰寫,顧燕翎老師主編,貓頭鷹2019年出版的第二版。
    本章前半與佛洛依德的纏鬥不在話下。我們之前花了七個月完成《第二性》的閱讀,大家在前面關於精神分析理論也是覺得倍感困難。二十世紀號稱有三大學術鬼魂愛因斯坦、馬克思和佛洛依德,引發多方爭論,不論嚥不嚥得下佛洛依德或馬克思,治社會人文學科或是普通讀者都不得不面對這些人的揮之不去。
    我不敢說我的程度可以為各位導讀這些經典作品,以前在閱讀這些二十世紀經典作品時,除了一些社會學家的作品,最讓我仆街的思想家就是德西達與拉岡,當然還有很多我沒親身讀過的大師的作品。所以我如果解讀錯了,也請知道下面的發言都是一個鄉民讀者的觀點,並不是一篇立論嚴謹的學術作品。
    以下我將閱讀一段來自《女性主義理論與流變》的第五章〈精神分析女性主義〉頁的引文,因為這本書有幾個版本,所以可能跟各位手上現有的版本與電子書頁碼不同,可能需要自己找一下,希望聽眾諸君見諒一二。
    以下是本章引文:
    「慾望的不斷移動,或心靈能量的位移,遵循的是存藏在潛意識裡的印記相互連接的法則,也就是表意的法則、語言的法則。『如果說有慾望這麼一回事,那是因為有潛意識,也就是語言,其結構和效用皆超乎主體的操控,因為在語言的層面,總是有某些東西超越意識之外,使慾望的運作有容身之處。』(Lacan)。慾望、潛意識能量以及語言本身,搭乘著行諸語言的要求,藉組合(combination)與替代(substitution)、壓縮(condensation)與錯置(displacement)、隱喻(metaphor)與隅喻(metonymy)等方式,駛上不斷蜿蜒開展的表意軌鍊,於此,意符召喚出意指,意指又因其與不可復得的慾望原初對象(即存藏於心靈裡的記憶意象所指涉的原初滿足經驗之客體)之差距,而被「還原」為意符,繼續召喚新的意旨。在這流動的、自成體系的語言/潛意識體系中,自我消融了,逾越了意識的範疇,成為包容整體文化的語言的主體/主詞,這主體/主詞是自我(ego)的眾多認同(identification)之總和,也是這些無以統合的認同的消融(Lacan),熔鑄成為那無所不在、無以確定而又無以取消的既鉅且微的象徵秩序。」引文到這邊結束。
    其中的意符又在不同的其他作者的著作中被翻譯為能指或者是符號具,而意指被翻譯為所指或者是符號意。
    《燃燒女子的畫像》導演瑟琳‧席安瑪在法國藍光的導評當中提到了多次對慾望的運用。不諳法文的聽眾可以購買英國版藍光,雖然光碟本身設計不怎樣,但有翻譯導評和訪問。
    回到正題,下面讓我引述幾段導演的見解及創作理念:
    (一)畫家說:『好好觀察我。』 席導說在這個片段的概念是:「因為它把畫家同時擺成模特兒的位置,寫出一個想擁有她的慾望。」
    (二)畫家說:『是誰把那幅畫拿出來的?』 席導說在這裡想說的這個片段的是:「她跟我們開戰了,直面一個待解的謎,這裡我們再度創造一個想擁有她的慾望。』
    (三)畫家說:『很久以前。』
    席導說:「這是電影當中第一顆追蹤鏡頭,帶出一個聲響,把我們丟向機動,讓我們前往到人性存在的本質,讓我們看到這個充滿慾望的形象。」
    (四)下面推進到電影裡的鏡子藝術:
    席導說:「還有我們的傳統,電影藝術美好的部分。鏡子帶起來的觀點,來自慾望,同時來自靜態物品,這個推近的追蹤鏡頭,展示了一個背放的畫布。」
    (五)電影進行到將近十五分鐘的時候,席導終於準備揭露二小姐的面容,她說:「因為觀眾早已熟知Adèle Haenel的臉龐,因此必須創造一個新的挫敗與慾望,希望能夠看到她的面容,一張我們早已熟悉的面容。因此必須以編舞的方式來安排想見的慾望。」這裡當然指的是對一般法國電影觀眾,Adèle的臉龐再熟悉不過。
    (六)二小姐敲門,畫家躲躲藏藏時,席導這樣說:「鏡子、椅子、窗簾,弄得像黑武士Darth Vader 達斯·維達要出場,揭開模特兒的影像,有一個對場的慾望。」
    這裡後面有段對話引領到了深深的愧疚感:
    二小姐說:『那我可等不及米蘭了。』
    畫家說:『我的意思是也會有美好的事物。』
    二小姐說:『您的意思是,我偶爾…也有足堪告慰之事。』
    (七)鏡頭挪移到下一段,對場是第二位穿過同一件衣服,命運卻大不相同的角色:
    席導說:「隱藏秘密的愧疚感逐漸蔓延開來。第一次畫布和模特兒之間,有來來回回的凝望,我們仍舊讓這個像是一個秘密,這邊有一個想看到對場的慾望,但我們慢慢來。」
    (八)下一段談論慾望的部分:
    隨後,二小姐終於坐上了模特兒的位置:
    席導說:「這部電影玩弄一個矛盾,是畫家說:『「請看著我。」』
    席導說:「這裡決定了要拍攝慾望。慾望。慾望的實質。困擾。腹部的收縮。使用電影藝術來拍攝慾望。在愛情之前。」
    (九)再次挪移到下一個鏡頭,導演說:「這電影已經過了1小時又10分鐘。歌詞是拉丁文,是一個尼采句子的略譯『我們升得越高,在不會飛的人眼中就顯得越小。』« Plus nous nous élevons et plus nous paraissons petits à ceux qui ne savent pas voler. »。慾望的影像,同名影像,真的讓她燒起來,真的燒了角色。」
    (十)以下讀稿的這場戲,將會先讀劇本,隨後再附上導演和演員們的觀點:
    二小姐說:『這次我喜歡。』
    畫家說:『也許因為我比較瞭解您了。』
    二小姐說:『也許因為我也改變了。』
    畫家說:『也許是吧?』
    二小姐說:『您毀掉上一幅畫不是為我。您是為自己。』
    畫家說:『這一幅我也想毀掉。』
    二小姐說:『為何?』
    畫家說:『因為交件就要把您交給別人。」
    席導說:「這場戲我們拍最多次,是這部電影裡最多對話的時刻,也是唯一最大衝突的時刻,不是像管絃樂團編織好的衝突。換句話說,並不是編曲成對論或是協商,例如透過慾望的力量想要壓制過對方,
    但是仍彷彿像是學位論文一般。
    電影對白的書寫在這當中同樣愉悅,同樣有挑戰。
    在這裡人物的對話,是根據對彼此說的話,而互相傾聽、互相回應。深層的希望是能夠透過已經廣泛書寫的東西,進而創造一個現前的存在感,因此人們可以感覺流暢。
    這對話也非常有文學性,但愉悅之處在於創造這一段、創造當下感,因為人物當下的想法,她像是一本小筆記本,同時也說出了女演員們的現實動能,這是…其中一件愉悅感
    (克按:指的是「因為交件就要把您交給別人」)。
    席導隨後又說:「在這些場景中,就如同來自對話當中、在場景的工作中,因為有這些詞句。」
    二小姐說:『真差勁。因為您稍微擁有我就怨起我來。』」
    阿戴說:「對我來說這場景是…我們並非一定要進到我們想像的場域當中。」
    畫家說:『我沒有。」
    二小姐說:『您有。我知道您有。」』
    諾米說:「是的,在第一個鏡次時,憤怒極為外顯。然後這在妳(Adèle)身上可以展現。」
    阿戴說:「我一開始就展現了非常多的情緒,當時的想法真的是拾起情感。」
    指的是『二小姐說:『您沒站在我這邊。」
    阿戴說這一段的情緒是「少一點爆炸向上,但越能水平式越好』
    二小姐說:『您為我接下來的婚配怪我,您不支持我。』
    畫家說:『您說得沒錯。』
    二小姐說:『說吧。』
    阿戴說:「所以我最後以一種滑雪的姿態在電影中完成這些鏡頭,事實上這包含了很多東西,也比較可以回應妳的要求。」
    諾米說:「是這樣,是這樣,是的。」
    諾米又說:「我要求重拍一些鏡頭,變得比較衿持,比較多內容。」
    阿戴說:「也比較靜止。」
    諾米說:「也比較靜止,從受阻的第一個鏡頭開始。」
    二小姐說:『說出您心頭的憂擾。』
    畫家說:『我以為您更勇敢。』
    二小姐說:『我也以為您更勇敢。』
    阿戴、諾米同時說上一段是:「更針對性的。」
    二小姐說:『原來如此,您覺得我唯命是從?可悲?您想像我也是共犯?
    您想像我從中獲得喜悅?如此才不會抱有希望?」
    阿戴對上面這一段評價到:「如果我們過度飽和,我們就丟失信息。」
    二小姐說:『如果您這樣想像我,幸福的、或不幸福的,如果這能帶給您安慰?但不要想像我有過錯。」
    阿戴對上面這一段評價到:「對於我們作為演員的想法,仍然需要成功地展現情感,所以…… 透過有節奏的方法。」
    二小姐說:『您比較喜歡我能抵抗。』
    席導說:「這裡展現了模稜兩可。」
    畫家說:『是的。』
    席導說:「是,她比較喜歡她能抵抗。」
    二小姐說:『您在要求我抵抗嗎?』
    二小姐說:『您回答啊!』
    畫家說:『不。』
    席導說:「不,我不是在要求您」或「不,我不回答您」
    上述這幾段席導和諾戴兩位演員談論呈現慾望的部分,剛好也是兩位女主交鋒的時刻,透過對話,不斷層次堆疊出對對方的渴望,例如兩人第一次坐在大鍵琴前,琴聲與詩句流淌,拉近了距離,讓二小姐的冰冷不可侵犯的面具出現裂痕。燒灼二小姐的那把火,也燒灼了畫家,最終沒有對話而靠眼神外溢了兩人的情感,讓慾望在彼此的眼神之間流動,熾熱的愛情,在洞穴裡擁吻,通向不可之的深淵。
    也正是拉岡提到「如果說有慾望這麼一回事,那是因為有潜意識,也就是語言,其結構和效用皆超乎主體的操控,因為在語言的層面,總是有某些東西超越意識之外,使慾望的運作有容身之處。」在語言之前與之後,既是無限美好又頹喪的擁有與失去。
    我在讀書會裡問了一些問題:Héloïse和Marianne之間的慾望怎樣透過她們的對話和表意系統及表意軌鍊呈現?她們怎麼呈現彼此之間的組合與替代、壓縮與錯置、隱喻與隅喻等?Héloïse壓抑的是什麼,怎樣和記憶中的能量相呼應而釋放能量?Marianne壓抑的又是什麼?她又怎樣讓她的心靈能量能夠按圖索驥不致失控?換句話說,什麼時候你發現語言超出期待與操控了使得你的慾望外溢進一步探索客體?
    這幾個問題都是長篇大論的,但我如果試著回答我自己的問題,我倒覺得Héloïse決定坦誠以待以後,她的冰霜裂解,但米蘭的隱憂仍揮之不去,卻決定享受三天的露水愛情。Marianne選擇的是用一種隱晦的方式說出這個故事,如果只選擇只有回憶的部分,則不會在肖像上見到第二十八頁感到悲欣交集;也不會對Héloïse沒有在音樂廳裡看到她,而感到悵然。面對一段失去的愛情,留下的未必是情人的抉擇,但也未必是詩人的選擇,而是沒有詩人的選擇這個選項,當然也沒有情人的選擇這個選項。我在這一段聽起來幾乎是詭辯了,只是我覺得她們並沒有權利做出抉擇。
    叫Marianne回頭的是Héloïse,決定不在音樂會上見到對方的也是她。留下詩人選擇的是Héloïse。Marianne只能將情感寄託在畫像當中。
    在席導說奧菲爾斯神話的這一段,最後採取的尤麗迪絲的觀點,我在上一季的podcast裡面有提到,她引用的是女同志先驅作家之一的Monique Wittig在The Lesbian Body, Le Corps Lesbien的觀點,改寫神話的觀點,也同時將奧菲爾斯和尤麗迪絲兩人女同志化,並採取了尤麗迪絲的觀點。最終在Wittig的版本裡面,呈現的是兩人在陰陽交界處永恆,讓我想到唐人傳奇《連城》,作家張曼娟曾經改寫成絕美的《鴛鴦紋身》。而Marianne的選擇就很像是連城與喬年最後停住在黃泉與光亮的交界口,不再前進。當然Marianne未必不再前進,但是Wittig筆下的尤麗迪絲與奧菲爾斯則很顯然選擇了這條路,見證屬於自己的永恆。
    席導筆下的作品並沒有讓訊息滿溢,而留有一些餘地從不正面回答,比方透過韓國平原檔案館發行的法韓對照的原著劇本,雖然不是最後的拍攝劇本,但裡面盈滿出的「我愛您」「我也愛您」,在最後的放映版本是被剪掉的。我不為席導說項,解釋她的抉擇。我更傾向認為席導最後的留白又填滿、留白又填滿,是讓人傾聽弦外之音,和大鍵琴微弱共振的對話,在空氣中讓我們能夠感受Marianne與Héloïse未曾說出的話,與未曾展演的抉擇,在這些未曾用語言展演的同時,就是她們探索彼此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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