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槍擊威脅下 我躲在更衣室

暴風雨前的寧靜

以我自身的經驗，旅遊到第10天左右，不論心理或生理會開始倦怠，需要放慢腳步，需要無所事事，今天已經是第21天了，我想我該耍廢一天了。 (2016的遊歐旅程是26天，2018年是30天，至於2019年則是中毒上癮的60天。)

在慕尼黑要待四個晚上，所以弄懂旅館周圍環境是很重要的，要找吃的、逛的、咖啡、啤酒等生活需求設施。今天的唯一任務，就是壓馬路進行地毯式搜索。

太多人說：到德國要喝啤酒、吃豬腳，而我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啤酒已經喝不少了，就該嘗嘗豬腳，上網一查，慕尼黑有名的豬腳店是HB，從旅館到HB一小時路程，就走去看看吧。 (我習慣走路，能走上一整天，目的地兩個小時走不到的，才考慮交通工具，不然都是一路逛過去。)

丞相 起風了

晚餐時間，我到瑪麗亞廣場找HB豬腳店，一個轉角，瞄到市政廳大樓，卻搭配非常突兀的情景：幾百個人朝我狂奔！

不是啊，雖然我在方格子很紅，但不必這樣呀！而且你們...你們都懂中文？

我發現這群人，眼神、表情十分驚恐，直覺不太妙，這跟巴黎鐵塔下遭遇催淚瓦斯的狀況截然不同。 (我跟著巴黎暴民攻佔鐵塔，繼而被催淚瓦斯、強力水柱勸退，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朋友聽完我的經歷，都以為我是去當戰地記者的....。)

暴雨下 撐傘也沒用 只能飛奔逃命

幾百人的奔跑，沒人停下來拍照，有人鞋子掉了也沒撿，繼續死命跑，口裡一直喊，喊甚麼我聽不懂，但個個神情恐懼，肯定不是好事，那是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吶喊。我跟暴民，在巴黎鐵塔躲催淚彈、中催淚瓦斯都不需要這樣呀。 此時，如果幾百名群眾，後面跟著的是恐龍或哥吉拉，我也不意外。 電光火石之間，我轉身跟著跑。 這一切動作，從看見到逃命，是毫秒之間的反應，我沒有任何遲疑，生物本能接管一切。 遇上幾個叉路，幾百人像潮水般散開，轉進不同的叉路，我前方剛好有一對情侶，莫名的，我就跟著他們跑。 (我絕對不會承認，我是看著金髮倩影追隨的。就像讀者也不會承認，看了我的頭像，覺得真帥，就追隨了。)

逃命中 尋找避難所

我跟著情侶衝進一家店後，彎腰撐膝，大口喘著氣，這瞬間的運動量，連常跑籃球全場快攻的我，也感到吃不消。到底是躲甚麼？ 店裡約十來個人，或喘著氣，或一臉失魂樣，或打電話。 美麗的店員講完電話後，竟然就上前鎖玻璃大門，開始引導大家往內移動，躲進內室，我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家女性內衣店，然後，我們躲藏的是更衣室。

WTF 我們躲藏的避難所，是女性內衣店的更衣室！這是演末日電影嗎？

進更衣室時，我完全沒有一般男性進"這種"更衣室，應該有的「態度」。 (讀者問：甚麼態度呀？ 作者答：這....這....我不能講啊，方格子編輯正看著呢，而且這篇會嚴選，我不能砸 了招牌。 讀者說：疑?你有啥招牌? 作者答：有啊....就「一個人背包遊歐洲2019」....ㄟ...ㄟㄟㄟ...你怎麼走了？ 甚麼態度呀？喔，原來是去追隨喔，感謝感謝。 大家的追隨，是對我鄭圓的肯定，讓我更能堅挺的熬夜寫文章。)

不知為何，我進更衣室時，就處在情侶之間，我右邊的女生，眼淚掉了出來，我左邊的男生一直安慰她，我還他X的，搞不清楚狀況？十分鬱悶。 為什麼奔跑？為什麼躲在這奇怪的避難所？這避難所裡，有6個人耶！你啥時看過6P的更衣室？ 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躲甚麼？整個逃命的過程，沒有一句話我聽得懂的。我等右邊女生情緒比較穩定，談話稍停後，趕緊用英文插入他們的神祕語言。 我問男生：花黑盆？

我傻了

得到的答案是 Shooting！這肯定不是籃球的投籃啊！有人看"喬丹晃倒羅素的最後一擊"，緊張到需要奔跑，需要躲更衣室嗎？不用，那種冠軍戰關鍵一擊的刺激，頂多就是雙手遮眼，開四分之一視窗罷了。 Shooting是槍擊！歹徒殺人後，正在外頭肆虐。 我一聽，傻了，大腦裡跑起了人生跑馬燈....我開始穿越，穿越到以前，後悔以前沒做的壞事，喔，不是，我腦筋錯亂了，是後悔以前沒做的好事。 男生大概是看我臉色很差，還呆若木雞，一直告訴我 it will be Ok。我聽了似乎有點振作，勉強給他一個苦笑，並點著頭感謝他的安慰。 接著，我關掉飛航，手機連上網路。平常沒事我不會連，因為只有2G的容量，要用一個月，有點拮据。查資料，我通常是晚上，在旅館連Wifi，出外非不得已，不太會用。 但此時，顯然已經是"非不得已"的狀況了，搞不好我沒機會用光容量...OOXX...我到底在想甚麼...。

Breaking news

眼淚就這樣滑了下來

我右邊女生，一直滑手機，一直滑一直滑，然後就...就悲從中來，眼淚嘩啦啦掉下來，肩膀抽蓄著。我猜應該是傳訊息講遺言，講那種「爸，我愛你。」、「媽，我愛你。」之類的遺言。 「我愛你。」真是一句好遺言，代表雙方深厚的感情羈絆，可以用來道謝、道愛、道別、道歉。會哭是正常的，講的人哭，聽的人也哭，甚至無關的旁觀者也會鼻酸。 我也想傳訊息，但是考量到時差，台灣是半夜，我的家人不會醒著，留下訊息好嗎？ 此時的我，不能說話留言，因為我在躲貓貓要安靜，而且，我的手機只有網路功用，是無法撥打電話的，我唯一可以做的是，留下訊息給家人。 而留下的訊息，沒事，自然就有點像...玩笑話，輕如鴻毛；有事，則成為遺言，重如泰山。

我不知道該不該留下訊息？

我想起韓國世越號事件，高中生在船沉沒之前，留給父母的訊息與留言。其父母會看上、聽上幾千次，乃至幾萬次。

當時的我，做了決定。然後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有一種呆若木雞的覺悟，縱使魂斷慕尼黑，我也認了，那是命運的安排。只是，我的家人....。

男生看女生嘩啦啦掉眼淚，伸出手來牽她，此時我又再一次覺得，為什麼我會在如此尷尬的位置？ 為了消除尷尬的感覺，索性拍一張起來，整個逃命過程，我到現在，才有機會跟心情拍照，可惜前面那麼多關鍵時刻，我只能在腦海裡回憶了，然後用文字覆盤。

隔壁更衣室突然傳來手機鈴聲，右邊女生，不知是情緒失控，還是合理要求？以非常不爽的語氣小聲喊出"安靜" "關上你的Fxxx Phone"，我有點被她的霸氣震懾。

雨似乎停了

就這樣一直躲，漫長而又備受煎熬的一小時後，情況似乎控制住了，店員招呼大家魚貫出去。

我出去一看，只見一批又一批的警察跑過市鎮廳大樓，少數則原地警戒。空中的直升機像免錢的一樣，一架接一架，不斷往北飛。至於警車聲就不用說了，根本是背景音樂，沒停過，整個晚上，我估計看了上百輛。 看著這些動員，我猜槍擊發生地的封鎖，還沒完成，這意味著歹徒尚未落網，所以要限制歹徒的活動範圍，進而收縮包圍圈。

我安心許多，看著路邊餐桌上，沒吃完的啤酒與餐點，可以想見，顧客離開逃命時，有多倉促。桌上有刀叉，我很想拿一隻防身，卻又覺得多此一舉，牛排刀能對抗槍械嗎？恩，喝幾口桌上啤酒壓壓驚，比較實在。

我順手拍了下內衣店店面留做紀念，然後想著，我這輩子應該沒機會，這樣進內衣店更衣室了吧。

驚弓之鳥

回旅館路上，只要是人多的地方，我都快步通過，盡量走人少的地方。 我是這樣想的，槍手如果要掃射的話，不會找一個人當目標。滿城都是軍警的狀況下，一發難，可能20秒後就被擊斃了，想製造最大傷亡，就必須在人群中發難。 所以我盡量一個人走，應該是比較安全的。 雖然我這樣理解，卻仍猶如驚弓之鳥，只要有人在我面前開包包拿東西，或男生伸手往屁股處拿皮夾，我都會特別注意，因為我不知道拿出來的，會不會是一把槍？

路邊看得到的所有電視，螢幕都是慕尼黑槍擊的新聞報導：有兩名持槍歹徒在逃，全城封鎖。地鐵、公車、火車停止運營。私家車不要隨意載人。 地鐵停運，對我沒差，我本來就一路步行過來的，只是現在回旅館，會因為一些路段封鎖而繞路，然後走走停停，花了一兩個小時。 途經慕尼黑車站，拉下鐵門不營運的情景，應該很罕見吧。

風雨過後

越遠離市鎮廳大樓，就越安全，最後我平安回到旅館。這時才有點後怕，我無法進房去睡，交誼廳很多人，我便一直待在，也沒有幹嘛，就是看著人群、聽講話聲，有點半發呆的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心情平復後，才驚覺肚子餓，對吼，我本來是要去吃豬腳當晚餐的，錯過晚餐後，到現在十一點多，肚子是顆粒未進啊。 我只有販賣機的巧克力，跟櫃台的啤酒能補充卡路里了，但聊勝於無，吃吃喝喝後，我想著，明天會怎樣？而我又該如何？ 打了篇簡短的網路平安文後，我扛不住心理上的高潮迭起，倒頭便睡，不去想明天該怎麼辦了，我已油盡燈枯。 明天是不是還封城 ，明天再做打算吧，反正封不封，也不是我說了算。

雨後 沒有彩虹

隔日醒來，我上網一查，慕尼黑解除了警戒。兩個歹徒在逃是錯誤訊息。事發經過是這樣的，一名歹徒在造成9人遇害多人受傷之後，便飲彈自盡。一切暴風雨歸於平靜。 2016年 慕尼黑槍擊案落幕了嗎？ 顯然沒有，這篇文章的存在就是證據，我必須透過書寫來平衡內心所受到的衝擊，有些震撼，至今仍逼著我思考。 而更顯而易見的證據則是，對那些痛失所愛之人的家屬來說，慕尼黑槍擊案永遠不會落幕的，許多人的人生，就此轉向。

極端事件的衝擊，永遠都在，個體與公眾該如何去面對?乃至事先察覺與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