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改變了我的一生(10)

在整個事件當中，其實我非常地壓抑自己的情緒。一方面，我不想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面掀給別人看，努力塑造自己為一個堅強的人；另一方面，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憂傷，我害怕死氣沈沈的氛圍。

有次，大學同學來醫院看我，在病房外的走廊，為了緩和沈重的氣氛，我和他們敘述教書生活中的趣事。提及小朋友，言談間，不免笑了起來，笑聲四溢。

一進病房內，舅舅教訓我：「你死了一個母親，你還那麼快樂！還笑得出來！」

老爸幾乎沒看我哭過，他也說我是沒血沒目屎的孩子。

我跟媽很像，跟她太像了！

出車禍的半年前，外公中風病重，老媽和朋友電話聯繫是否要為外公作法祈福。言談間，老媽亦是輕鬆自在的樣子！我記得老媽掛電話後，老爸也是對她說一句：「你爸爸病重耶，你還笑得出來？！」

我喜歡擺出一副堅強的姿態，我以為我很好，但其實我很脆弱。原來我這樣的特質遺傳自老媽。

我的假已經滿了，十四天喪假加上十四天病假，無論如何都必須回學校上課。第一天回去，許多同事跑來看我，還包括我以前教過的小朋友。有一個小女孩一看到我拄著柺杖，就一直哭，一直哭。

我跟她說：「不要哭！老師很好啊！」

她答不出任何話，就是一直掉眼淚。

多年後，這個小女孩寫信給我，我才知道原來我在她心目中佔著極大的份量。她三年級讓我教的時候，有一天，她跑來跟我說：「老師，我可以幫您倒開水嗎？」當時我心裡很掙扎，這麼小的孩子讓她幫老師倒水，好像有點過份。但是看著她期望的眼神，我實在不忍拒絕她的好意。只好回答她：「好，那妳要小心，不要被燙到。」

每天早上，在我的辦公桌上，我都可以喝到她幫我倒的熱開水。

原來，她本來很沒有自信，但是因為我讓她幫我倒開水，她覺得老師很重視她，她開始慢慢對自己有信心。我真的沒想到，我的一舉一動，竟會影響小朋友。我又再一次被學生感動。

因為開始上課了，所以我必須搬回家住，我也不得不經驗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日子。當時老爸還在醫院，大哥大嫂住在另一個地方，二哥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每天下課完，我就先到醫院看老爸，和他一起吃晚飯。吃完晚飯，我再回家。

每天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我就會開始害怕。我很怕回家，因為回到家，只有滿屋子的漆黑迎接我。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我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我覺得我好害怕。但是走著走著，想到老媽曾說，當她的孩子一定要堅強、勇敢，我只好擦乾眼淚，繼續走向那個我不敢回去的家。

我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從小我就很怕黑，我自己一個人根本不敢待在漆黑、陰暗的房間。因此，每次進家門，在黑暗中摸索電燈開關的那一段時間，是我最害怕的時候。燈打開後，我就快速衝到自己的房間。我不敢到客廳看電視，不敢踏出房門一步，我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間，讓害怕吞噬折磨著我。家裡最安全的地方似乎是我的房間，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自己隔絕在一個比較安全的空間。我在自己的房間裡，就只有做一件事，把我過去收藏的小說，一本一本地拿出來看，希望藉著看小說的過程，可以稍稍減低我心中的恐懼。但其實並沒有，就連在看我最喜歡赫賽的小說，我心裡還是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