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晴。四

　　接著就是放寒假了。

　　因為接近過年我們家裡要大掃除，小孩沒敢跟大人說要約同學去玩，只能乖乖在家寫作業和打掃；也因為沒有多晴家裡的電話，不能打去聊天，其實我很想問車輪餅大嬸的事。

　　這個疑問放在心裡過了一個年，好不容易了返校日，我一到學校迫不及待的拉著多晴問"她是誰?" 我知道她不會回答我，但我就是想問嘛!

　　"我媽。" 意外的多晴用很平淡的口氣回了這一句話，換來傻眼的我!

　　"你媽?你們沒住在一起嗎?" 這才想起我們從來沒聊過家裡的事情，只知道多晴住在學校後門那個連棟二層的老舊黃昏市場，常常有老人聚會和不良少年聚集的地方，髒髒舊舊還臭臭的…訓導主任常在升旗的時候告誡大家放學不可以在那裡集會，如有發現不良學生滋事，一定要跟學校報告!

　　多晴搖搖頭，"沒有在一起，我讀國小之前她就搬走了。"

　　原來她是單親家庭，這麼小媽媽就自己走掉沒帶她喔?那真的很可憐，我想起了自己也曾經是被留下的孩子，要不是媽真心的疼愛和養育，現在的我不知淪落到何處!!

　　我無法想像沒有媽媽在身邊的日子。

　　"那…你怎麼知道她住在那附近?賣車輪餅?"這麼多年沒見到媽媽，我突然一陣鼻酸眼淚差點奪眶，多晴怎麼沒有去和她好好擁抱一下呢?

　　"有天回家嬸嬸在跟我爸講話，不小心聽到的。"這時多晴望著遠方，隱約在眼角閃著淚光；"那她是回來找你嗎?你爸有要讓你們見面嗎?還是你寒假有去找她了?"

　　連珠砲的問了一串，多晴回頭看著我，"傻妹，如果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是不是!" 又來了，一副小大人的口吻，彷彿看了多少世間滄桑看透人世一樣的。

　　此時突然想起車輪餅大嬸帶著兩個孩子，"那她帶著你弟弟走的嗎?"這樣不只母女相見，還要姐弟相認呀!

　　"沒有啦，那是她後來生的…應該是吧，我也不知道。"多晴洗好了抹布晾在窗台，"好了啦，不要再講這個了，什麼都沒發生，就這樣吧。"一手推著我進教室，我努力回頭想再多說什麼，卻見到她眼角流下了淚珠，還笑著抹去…這下子，換我哭了。

　　就算裝的再怎麼自然再如何的不在意，最終還是不騙不過自己的，這個我深深明白。

　　曾經在無數夜裡，因為想起了誰，而矇著被子大哭、生氣、否定自己存在的意義，那種無法開口不知該對誰發脾氣，只能默默接受現實的苦悶感，在我成長過程中偶爾出現，讓人心慌的不知如何才好。

　　幸好我從不覺得孤單。

　　在每次遮掩不住哭聲的夜裡，隔壁房的媽只要聽到了，都會開門進來，默默的俯身趴在棉被上，隔著被子一邊輕拍我的背，一邊說著不哭不哭，媽一直在這兒。

　　不知道多晴有如我這般幸運嗎? 當她感到無助失落的時候，有沒有人能在她身邊傳遞溫暖，給她力量呢?

　　回家和媽說了這事，她也心疼多晴的遭遇，說著讓我有空就多陪陪她，但下課也別逗留太晚，安全最重要。

　　我告訴多晴，媽讓我下課可以陪她繞繞不催的我回家了， “ 從來，沒有人管我何時回家，或是…我有沒有回家。” 多晴的臉上滿是落寞。

　　後來，偶爾下課陪多晴去看車輪餅大嬸變成了日常，她始終沒有真正走到攤子前，就都只是遠遠的望著，和大嬸對看著；有時大嬸會追過來拿車輪餅給我，我會帶回家給阿達，因為我知道多晴不吃…心底在抗拒著什麼吧。

　　這樣的親情拉扯，不是當時年紀的我所能想像，但我知道無法擁有媽媽懷抱溫暖那種痛苦，一定是深深的刻在多晴心底；也因為有這件事情，所以她才會常常故意壓抑自己的情緒，總是用一種不同於這年齡的成熟面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