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晴。六

　　這個暑假過的很不是滋味。

　　剛開始放假時，我有兩次跑去多晴家找她，但看緊閉的鐵門和地上堆滿信封廣告紙，我想她應該沒有回家吧；不知道多晴爸身體有好一點嗎?

　　後來全家到南部舅舅家住了一週，爸難得回家小住，趁這次也順道帶我們到各景點走走；這趟南下大約玩了半個月左右，一回到家我就跟媽說想去看看多晴，衣服沒換澡也沒洗的就跑去黃昏市場；這麼久沒見，好多話想跟多晴說。

　　才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在長廊迴盪的聲音，那是阿嬤放在神桌前的誦經機，猛然一股涼意竄入心底…不會吧，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緩步走到二樓看著多晴家門，紅色鐵門上那張白紙很顯眼，寫了大大的「嚴制 」，難道是多晴爸過世了嗎?

　　猶豫的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去，沒遇過這場面，我該說什麼好?一直忍著眼淚我想要好好的安慰多晴，可是好像一開口我就很沒用的只會哭。

　　一會兒有人看到了我，走過來問我找誰? 可能看年紀就知道是同學，"你是阿晴的朋友喔?謝 謝你來看她，進來啦。" 她是多晴的嬸嬸。

　　原本昏暗的燈光此時是明亮的，擺設在客廳的靈堂有大大的照片，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多晴爸，莫名的在心裡跟他自我介紹自己，希望他放心，有我在，我會保護她的!

　　在場有還多晴叔叔和鄰居們，就是沒看到多晴。

　　嬸嬸看到我找尋的眼光，指著靈堂後面說"阿晴在那裡啦，在她爸的旁邊，你去跟她講講話啦!"

　　順著方向看去，黃色布簾圍起的那裡就是棺木吧?不止沒遇過這場合，更沒有自己踏入喪家這事，整個人不知所措；原本坐在布簾旁低著頭的多晴恰好抬頭看到我，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又立刻歸於平靜，輕聲的說"你怎麼會來?" 那有些沙啞的聲音又觸動我情緒，我緊咬著下唇不開口微微點個頭。

　　多晴搬了個板凳讓我坐她旁邊，我坐的比她低，多晴低著頭我恰好能看見她臉上是什麼表情…她沒哭也沒悲傷，只是一直翻著手上那本舊舊的小說。

　　"你…還好嗎?" 想了半天也只能擠出這句話，我真的不知這時該用什麼言語表達我的心情。

　　"就…這樣呀，我叔嬸很忙，我什麼也不會，只能坐在這裡陪我爸。"她的眼光停留在小說的某頁。

　　"你在看什麼…書嗎?" 一直翻著小說感覺有些奇怪，這不是此時該做的事吧?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吐了一口長長的氣，"小時候我家是沒有童話書的，只有這種武俠小說，我爸很愛看，擺的家裡到處都有；在我還不識字的時候，會拿著小說要他唸給我聽…我的睡前故事和你們很不一樣吧! “

　　“現在我爸睡在這裡，怕他會很無聊，所以我想換我唸給他聽呀!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書上的字…在飄，我…看不清楚也唸不出來…"多晴做了個很抱歉表情，我卻心裡難受無比的說不出話，睜眼看著她一直把那本小說來來回回翻動著。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看著有些失常的她，"你可以哭呀!想哭就哭，不要裝著沒關係的樣子" 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把自己的心情這樣壓抑，真讓人難以呼吸!

　　"哭，不用啦，眼淚再多他也不會回來，我現在就只想好好的陪他，跟他說說話；以前他一喝酒我就覺得討厭不理他，有時我回家他醉了我想說話他也聽不到，這樣說起來我爸和我真的好久沒好好說話耶。"

　　像是在述說別人的事一樣的，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時而翻著手中的小說，時而抬頭看著天花板，眼神無比的空洞，深深的黑眼圈佔了她小臉，疲累卻又強撐著。

　　"你不能這樣，你會生病的! 如果你很難過，就表現出來呀，沒有人會說什麼的!" 此時我比她激動百倍，像是有人捏著我的心臟般痛苦，而對上多晴的平靜顯得我有些怪異好笑…明明失去至親的是她呀!

　　多晴凝視我的臉，伸手幫我擦掉眼淚，"好啦傻妹，謝謝你這麼在意我，我知道了。"那手指是冰涼的，我握住她的手，"你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說，不要自己放在心裡，有我陪你，要記得喔!"

　　她送我到樓梯口要我快點回家，"記得不能跟我說再見喔 !"

　　走下樓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多晴的背影微微的顫動著，希望她是真的讓情緒釋放，準備好好的哭一場了。

　　回到家跟媽說了多晴爸過世的事，希望她能盡早走出這傷痛；阿嬤聽到我進入喪家，直接把我拉到陽台說要淨一下身才能進屋，又問我有拈香嗎? 我說沒有，就只是和多晴說了一下話；阿嬤直說這樣很失禮不行啦，叫我到神桌前燒香講一下讓神明保佑，大人要原諒小孩不懂禮數不要計較…

　　一連串的叨叨唸唸，突然覺得不刺耳，我該感到幸福，身邊有這麼多人關心疼愛；想起多晴是孤伶伶一人，今後要如何生活? 誰和她分享心事!

　　我想到還有車輪餅大嬸! 爸爸不在了，還有媽媽在，多晴可以依靠她媽媽呀!

　　想到這兒我顧不了媽同不同意，立刻又衝出家門去找車輪餅大嬸，我一定要趕緊跟她說這事，讓她能陪在多晴身邊!

　　後來，我很後悔自己這衝動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