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3/16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我為魚肉│茲山魚譜The Book of Fish (2021)

視覺語言將我們餵得如此之厭,黑白片的回歸彷彿讓眼睛重新有了呼吸,之於本片更可作為主題的定調,卻可惜仍只停留在美感的經營,大景渲染出文人山水的濃墨、留白,但回到劇情線,尤其是在人物對話的場景,過度銳利的色彩層次現代感十足,硬生生破壞了氛圍,顯現一種企圖宏大歷史題材的刻意。明明,黑與白可以很好地做為主題探究的脈絡,如:非黑即白的學術體系、涇渭分明的階級對立,而當形式無法為內容所服務,徒具的形式反而諷刺地成為本片正在質疑的主題。
片中丁若銓被判為異端邪說,正因他觸碰了當時學術獨大且以君王為尊的敏感神經。他包容所有的知識學理,甚至西方的「宗教」,然而對他而言,那也只是接觸所謂進步外界的一個管道,還稱不上「信仰」,他的「學」也只是學形而無神,這並不是指何方神祇更加偉大、東西方孰優孰劣,是在那樣的時代下,縱然曾是舉國崇敬的大學者,仍不免限於思維的壁壘,仍以「知識」為導向,無法真切體認「真理」的無邊無形;他初至黑山,對地方官員的主動頷首代表默領「罪人」的身分、對昌大擺出教育者的姿態某程度也顯見他享受著社會認定的上下尊卑之分,成也體制、敗也體制,此時的丁若銓仍是深受內化、困於其中而不自知。
當昌大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對他說:「魟魚要走的路只有魟魚知道,鰩魚要走的路只有鰩魚知道」,這句話輕描淡寫卻猛然揭露了丁若銓一直以來的盲點─自己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事實是,他和網中之魚並無不同,一方面渴求無邊無際的學理,卻沒發現自己始終困於禮教的網羅身不由己,若不逃開社會或自我的思想審查,將不會擁有意識自由的一日。
若不是流放,他的思考不會從核心轉移到邊陲的位置,便不會理解某方面自己正是自己想挑戰的體制的既得利益者,他如此說道:「學了這麼多就是為了悟出生存之道,但現在我發現我悟出來的,比昌大對魚類的理解還少,所以現在我想放棄那些朦朧抽象的習人習道,轉而開始研究踏實客觀、簡單明瞭的物體生物學,打算用這些忘記『自己」」,自此丁若銓有了轉變,褪下了士大夫的自矜,與昌大、村民互相探究更純粹的道理,甚至成為地方的一部分。他不像胞弟丁若鏞書寫《經世遺表》、《牧民心書》,寫下《茲山魚譜》象徵當政之人夸夸其談如何經世濟民卻遠遠不及和人民生活在一起,百樣的魚等同百樣的人、百種性情與百種需求,無法高高在上又大言不慚民之所欲、無法統一理法丈量所有的人情世事,或許為官勢必擔負某種必要之惡,差別便在於有無自覺去誠實面對每個判準的輕重得失,而不迷失於權力之中。
而這也是昌大學成執意求官的過程才發現的箇中艱難,弔詭的是,身為地位卑微的被壓迫者卻別無選擇(?)地必須成為壓迫者才能跳脫自己的命定。曾經他說:「學習是為了活得像樣點」,然而「像什麼樣」語意上是如此模糊,但從電影前段昌大視丁若銓為罪人到後半聽見對方去君主化的言論斥為大逆不道,可以窺見自始至終昌大從來的像樣就只有一種,只是他從來沒有資格去想、去說;長久以來教育難以逃離出人頭地的窠臼,與學習的初衷有著很大的差距,人們毫不遲疑的「像樣」都是同一種「成功」,而不是活得像個「人」樣、不是活出能與自然相應的模樣。最終,昌大離開了如師如父的丁若銓,卻也是因為這樣的覺醒不是三令五申就能學會的,是他的不學習(聽老師的建議)成就了最深刻的學習,最珍貴的一課總是需要這樣來完成。
劇情中,很常強調黑山的「窮」,丁若銓和昌大卻是在這窮壤之中獲得最豐碩的體驗;反映另個有趣的細節:前者因「黑山」不吉而將書名改成「茲山」,凸顯多數人對形式的執迷仍舊勝過內涵的領會。黑山大可為原生的模樣而驕傲,而不必虛矯成另一個假象,因此黑白色調到了片末恢復真實色彩的手法不啻落入了俗套,在設定上的前後矛盾坐實形式與內涵的分家,也成為本片主題陳述上極為可惜的一大硬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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