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賠償,我只是想要妳來陪我十天。」
從八歲起就被媽媽拋棄的琪拉,在三十五年過後,突然出現在母親面前,她蠻不在乎,神色黯然,提出的要求古怪到讓人摸不著頭緒。
多年沒見,母親身著高貴華服,住在豪宅,丈夫是成功商人,見她一面需要有律師在旁見證,兩人遙遠的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除了要求我的客戶陪妳十天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補償方法?例如我們可以給妳金錢上的賠償。」
「我不需要錢。」
一個陪伴這樣小小的要求在現在的母親面前都變成一種奢求,一種可以用金錢等價交換的物品,可是琪拉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殘忍,或是已經看破,她聳聳肩,簽下了律師遞過來的放棄關係切結書。
十天,二百四十個小時,和數十年光陰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就這樣,安娜貝搭上女兒的車,小車駛離都市,在林間小路上奔馳。
「你爸爸呢?」
「他死了,葬在那邊的公墓,如果你想要看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母女終於抵達了一幢在森林旁的小屋子,和她想像的破爛不堪不同,琪拉一個人住著的房子裡收拾的很妥當,只不過略顯空虛了。
第一天,兩人吃著晚餐,相對無言,說了兩句話就不歡而散;第二天,琪拉不見人影,再回來時渾身泥巴,抱著一隻和她一樣髒兮兮的狗,要安娜貝幫他們沖水。
安娜貝照做了,琪拉卻像小狗一樣把水潑到她身上,一向養尊處優的優雅貴婦怎能忍受,她甩開水回到室內。
「這就是妳的目的嗎?看我變得狼狽?」
「只是一個玩笑。」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時間雖然不會治癒一切,但會沖淡很多,例如恨、默契、感情。
剩下的幾天,他們有時候過的像同租室友,只是經過,有時候又像真正的母女,會爭執然後又和好。
就像那天,他們一起去園遊會時又是說了兩三句就吵架,琪拉像青春期的少女故意喝得爛醉,在媽媽面前和陌生男人親密,像是要回報剛剛又惹她生氣那樣。
也是因為喝醉,琪拉偽裝堅強的那層面具被沖刷下來,她抱著馬桶吐到腸胃翻滾,然後哭著:
「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妳只是喝醉而已。」
安娜貝在一旁陪著她,輕聲安慰。
隔天琪拉睡得昏沉,一覺不醒,安娜貝自己開著車到先前提過葬著前夫的公墓,守墓人卻和她說前夫根本沒有死,他只是和妻子搬到了巴黎。
同時,昏睡了一天的琪拉醒來,卻看起來痛苦無比,她掙扎著到抽屜拿了藥才稍稍緩解痛苦,當安娜貝回來時看到的是若無其事喝著茶的她。
誰說疾病和愛情一樣無法隱藏。
同樣裝作若無其事的還有安娜貝,她沒有質問為什麼琪拉要欺騙她,也沒有說剛才去了哪裡。
正當安娜貝以為這十天會安穩過去時,琪拉又失控了,她滿是恨意的控訴她的拋棄,甚至失手砸傷了安娜貝,她嘴裡不停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像闖禍的小孩,額頭上被砸出大傷口的安娜貝還反過來安撫女兒。
「妳明天想去哪裡?」
隔天,白雪皚皚,兩人坐著雪橇,軌道很長很長,漫長到坐在後座的安娜貝絲毫沒有注意到琪拉的異常,下一秒她就坐在醫院裡,等待的時間就和剛才的鐵道一樣看不見盡頭。
她知道琪拉病了,所以才想著也許再多陪她一點,但她不知道的是原來琪拉已經病入膏肓,甚至有可能會是先走的那個人。
狀況被知曉的琪拉好像最後一層防備被揭開了,她不願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趕著要安娜貝離開,可是怎麼可能走。
「如果妳不走,就答應我這件事,如果妳做不到就走吧。」琪拉在安娜貝耳邊低語,等她再回神,安娜貝駛著汽車揚長而去,引擎聲像沈重的啜泣。
安娜貝被琪拉的要求震驚到無言以對,她不是離開,而是在前往巴黎的飛機上,那個前夫所在的城市。
數十年沒見,兩人間的氣氛沒有劍拔駑張,因為都心知肚明是見面是為了誰。
「有些回憶會流動,有些回憶會靜止在時間裡。」
「妳明白嗎?我們都需要休息。」
等到安娜貝從巴黎再回來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琪拉卻還躺在同一個地方穿同一套衣服,似乎從那天開始,就沒有力氣再走了。
「我累了。」琪拉說,彷彿說三個字都用盡了她所有。
等她再回神,自己已經躺在推車上,推車停在森林的湖邊。
「我們再努力最後一次。」安娜貝開始褪去兩人的衣服,然後抱著她走進湖中央,沒有回頭,像是下定決心了什麼。
「我不害怕了。」琪拉說,而安娜貝避開了她的視線。
用力的把琪拉按進水裡,直到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