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網路煉獄：揭發N號房》：失控的數位時代及流動性暴力

Netflix《網路煉獄：揭發 N 號房》在影片的開頭，擬仿了受害人在閒暇時滑手機的第一視角，看著手機螢幕上突然跳出的陌生訊息，並在好奇心驅使下點開了訊息中的連結，卻因此暴露了個人身份訊息，進而被脅迫下載了名為 Telegram 的通訊軟體。

2018 年到 2020 年期間，南韓發生了震驚社會的「N 號房事件」，加害者在加密即時通訊軟體上創建多個聊天室，將透過威脅取得的女性自拍照發布在社群裡供成員取樂。這起性剝削案件在事件過去兩年後，由 Netflix 推出了《網路煉獄：揭發 N 號房》（Cyber Hell：Exposing an Internet Horror）紀錄片，從記者、電視台的角度出發，一步步揭發私密聊天室裡的種種犯行。

「N 號房」是由「Godgod」（갓갓）創立的多間色情聊天室，每間聊天室裡會有 3-4 名受害人，其以「1號房」、「2號房」的方式命名房間，這類型的房間也被稱作是「N 號房」。Godgod 透過誘騙受害者點擊釣魚網站，從而獲取對方的個人資料，並威逼受害者交出裸照。

自 2018 年 12 月起，Godgod 將這些女性受害人的自拍上傳到聊天室裡，炫耀著他掌控的奴隸，要求受害者完成各種猥褻動作。直到 2019 年 2 月，Godgod 退出了聊天室的經營，將房間轉交給「Watchman」接管後，Telegram 上便出現了更多間類似型態的情色房。

N 號房的吹哨者「追蹤團火花」在《您已登入 N 號房》中詳細記錄道，她們是如何從部落格上透露的線索，一步步進入私密的色情群組。一開始她們加入的群組為 N 號房的衍伸房間──「高談房」。在高談房中，還未能看到那些私密影片，而是有大量 N 號房女性個資外流，群組成員們高談闊論著要「強姦這些女性」，刺激衍生房成員對 N 號房中的性暴力影片產生好奇。

衍生房的房長則私下透露，若要加入 N 號房，需要「拍攝非法影片」、「提供稀有 A 片」才能獲得連結。N 號房由下至上建構出了一個極端性物化空間，該空間是有層級關係的，透過群組內女性私密影片作為誘餌，鼓吹想加入 N 號房者實施性犯罪。女人的身體和性變成一種籌碼，被拿來互相交易或是任意踐踏。

在 N 號房事件中，最重要讓大眾認知到的就是：任何人都有可能會落入 N 號房的陷阱中。一如 N 號房創始者 Godgod 經由釣魚網站騙取個資，又或是博士房的主理人「博士」以兼職打工的名義誘騙受害者上鉤，層出不窮又花樣百出的詐騙手段，都有可能將身為網路使用者的我們拖入那絕望的深淵中。

以博士來說，他藉由徵選試穿模特兒的名義，將訊息廣發在網路平台上。當受害者看到招聘訊息時，博士會先要求其拍攝穿著普通，又或是略帶性感的照片。接著假藉工作需要，向她們索要銀行帳號及身份資料。當這些女性的個資被掌握後，博士便會以此為要脅，強迫她們拍攝尺度更大的照片。

讓人感到絕望的是，若受害人不服從指令，加害者便會將房間裡的人拉進兩人的對話群組，對被害者進行言語霸凌。一時之間，群組內蜂擁進數量眾多的羞辱言論：「我想看她舔馬桶！」、「讓她跪著大哭」、「要強姦的話讓我先上」。

在加害者反覆勸誘、威脅逼迫下，受害者的心理防線一步步被擊潰。

在這起事件中，犯案人皆是透過 Telegram 的私密性來達成其犯罪目的。Telegram 作為保密度極高的通訊軟體，採用了端到端的加密技術，也讓在數字房中的成員感受到個人身分受到保護，進而促成「網路去抑制效應」（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的產生。網路去抑制效應即是指，人們在網路空間中感到解放，因此其線上的言行會更加無禮、失控。N 號房中的群組成員仗著網路匿名性，以各種無底線的羞辱、性勒索言論為樂。

另一方面，Telegram 的符擔性（affordance）（註）能夠讓房間呈現如水流流動的狀態，一旦某間房間被記者或警察鎖定時，房間主理人可以通過刪除聊天室來銷毀證據，並在他處開啟新的數字房。這些在線上不斷流動的數字房，讓人難以掌控或是定位這些犯罪地點。它們就像是四散在虛擬空間中的孢子，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中繁殖、壯大。

JTBC 電視台企劃張銀祚表示，也就是因為 Telegram 的私密性，才讓受害者願意將自己的照片上傳在平台上。因為 Telegram 具有「閱後即焚」的功能，受害者們也理所當然認為這些照片會在看過後被自動銷毀。然而，讓人感到恐懼的是，當受害者拒絕拍照時，那些被自動銷毀的照片便會重新出現在聊天室裡。

也就是當 N 號房在網路空間中日漸猖獗時，《韓民族報》金浣記者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舉報內容是關於散布兒少色情影片的群組。當他慣常地將新聞發布出去後，事件的發展卻出乎意料──Telegram 聊天室裡竟出現了針對記者的通緝令，這些色情群組的成員開始針對金記者及其家人展開肉搜行動。在這起 N 號房事件中，受到傷害的不僅是聊天室中的受害女性，還包含致力於追查真相的記者。記者承擔著被網暴的風險，而聊天室群組的成員則透過金浣記者的私人資訊對他進行情感勒索。

此外，聊天室裡的匿名作案人熟練於對他人的情感操控，當電視台要針對 N 號房事件作一集節目播出時，博士房的主控者「博士」便脅迫道，若節目如期播出，他將教唆手下的奴隸自殺。對此，電視台製作人在與金浣記者討論過後，認為博士應是虛張聲勢，而現在最重要的則是要設法凝聚社會輿論，讓警方及檢方介入調查，因此還是選擇播出節目。然在不久後，聊天室就立即收到了受害者試圖自殺的影片，上頭標註著「SBS 電視台，博士奴隸」的字樣。標示著「SBS 電視台，博士奴隸」的影片，目的就是為了將影片廣泛散播的罪行，怪罪在電視台的報導上。

博士透過情感勒索的手段，使得負責節目製作的工作人員產生負罪感，認為是自己導致受害人的個人資料被暴露，從而陷入自責的情緒中。電視台也在「公布事件真相」及「畏懼受害人承擔二次傷害」中陷入兩難的道德困境。紀錄片採取了記者及電視台人員的視角進行對案件的梳理，作為案件第三方的新聞媒體，卻承擔著讓人難以想像的情緒壓力。

當作案人被警方逮補，事件看似吿一段落，但那些觀看 N 號房的集體加害者們卻仍潛伏於人群中而未受到制裁。追根究底，這不只是 Godgod 或博士的個人罪行，而是集體性的侵害。N 號房聊天室裡，每一個觀看的視線都足以造成受害者的社會性死亡，因為他們清楚知道，一旦影片外流，會受到多嚴苛的責難。

我們都應該清楚意識到，每一次點擊觀看外流影片都是在助長犯罪，成為網路性暴力的共犯。

附註：符擔性（affordance）一詞的概念來自於知覺心理學家 Gibson（1979）對環境及動物應對關係的觀察，意即物體的特性會讓使用者決定如何去使用它。在本文中脈絡是指，使用者在使用科技物時，會依照科技物之特性進行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