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八〇年代的台北街頭為背景,《飛俠阿達》講述國民政府遷臺後的武林異聞。
毛叔是公園裡的說書人,說著神祕的紅蓮會幫政府執行秘密任務,最後遭到清算的故事。紅蓮會的結拜兄妹共有七人,慘遭政府設局陷害後,只剩三哥、五妹、七弟來到臺灣,就此隱姓埋名,一身絕技從此失傳。
年少的阿達一心想學輕功,他放棄了推銷員的工作,並靠毛叔的介紹找到師父傳授武學之道,習武的過程中,在台北街頭闖蕩,武學、聯考、友情、愛情煩惱著他的青春歲月,傳世的紅蓮若隱若現的出現在阿達的生活裡,引導他走向未知。玄妙的武學,飄盪的生命,在台北上演一段江湖故事。
《飛俠阿達》欲訴說的生命體系虛實揉雜,充滿混沌,阿達身處虛幻又無法斷定真偽的武林,相信著不斷擺盪的武學信仰,同時又渴求生存向現世扎根。而每位配角在阿達的矛盾與掙扎中,各自成為一段靈魂引線,帶領阿達體悟生命本質的無常,從武學看往生命的天外天。
阿達是電影中的離散主體,各式生命離合皆圍繞阿達運行,看似人物橫跨過去與現代,眾多故事線散落各處,但顛沛流離的共通性使眾人成為一個整體;毛叔的故事牽引著命運,當紅蓮在暗處綻放時,所有人的命運緊緊纏繞,再由阿達散射而開。
今生
《飛俠阿達》從武學作為起始論述生命之虛浮。毛叔引薦阿達跟隨焦師父習武,透過天臺武場的教學,帶出焦師父對人生的了悟,點醒阿達武學與生命的關聯性。
「如果你學功夫的最終目標就是想飛起來,那你到最後了不起就是飛得起來而已,那又怎樣呢?」
「在最得意的時候,一個練功夫的人要懂得放棄,放棄之後才有更高的成就。」
「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體會到,生命本身就是一個漂在那裡的東西。體會不到這一點,那你練得再久都沒用,看得到這一層,那飛不飛就無所謂了。」
焦師父的話語建構出習武的歷程,對於武學,初步修習的感受來自於五感,看到的只有直觀的反應,諸如招式的碰撞以及比武的勝負,隨著閱歷增長才會逐漸看到武學背後帶來的深意,是招式外顯後的內化。此時有得到也有失去,開始懂得適時放下,才擁有更廣的視野,最後見到武學化整為一,與眾生群相融合,武不只是影響自己,更傳向他人。此時眼界開闊,以武為媒介,在江湖歷經悲歡苦痛,已能細品眾生況味,以眾生映證自己,用踏行的萬水千山,閱歷所有生命的必然。所謂武學境界,不再是錘鍊招式或登上頂峰如此短淺,「武」攸關生命凝鍊,是對內外世界的精神感知。
阿達要體會的生命飄懸,無法以任何形式準確形容,這樣的意識不明及無力解答,充斥阿達生命的每個關隘,焦師父也無意幫助阿達通過任何一個過程,以求盡快達到了悟之境。每段歷練皆有存在的必要,生命的因果得捨是透過失去與傷害而來,若皆由旁人協助破繭而出,終究無法感受生命本質,因為不曾親身體會。
焦師父點化完阿達後,吩咐他不必再來天臺練武,隨即與他手臂上的紅蓮紋身一同消逝,未再現身。
焦師父的人物形象飽含禪意機鋒,留下話外之意懸而未解,使武學的論述呈現茫然之感,茫然來自於阿達更來自於觀者本身。究竟意喻為何?電影並不急著解釋。不馬上解答給予電影空間,讓夢幻泡影與現實同時周旋於影像及對白,使觀者在懷疑自己所見時,已和阿達陷入同樣的思考迴圈,並一同反覆咀嚼後續的劇情進程,去映證焦師父的感悟,透過敘事設計讓人物與觀者重合,增添觀者對阿達生命的黏著性,不易因敘事點位眾多而失焦。
離開天臺的武場後,沒有選擇繼續升學的阿達跟隨盲者工作,他當起按摩工會的司機,載著盲者穿過台北的大街小巷,抵達服務地點。焦師父以武論人,引領阿達體會生命之虛,而盲者則帶阿達落地生根,進入人慾橫流的江湖,感受現世。
引擎的嘈雜聲、形色男女的歡聲笑語、街頭無數雜訊,都城的聲調高低碰撞,不甚和諧,恰似人群糾葛的無形對衝,伴隨夜城的燈火,以聲光紀錄人群。都城的暗處,是生存欲望幽冥的浮動,杜可風鏡頭下的臺北是失意的,浮華中蘊含腐朽,鏡頭掃過的眼神,都流露出些許的飄搖不定,色調灰濛的影像質地使都城失落。人群離散其中,影像時而飽滿,時而枯瘦,不露鋒芒的色澤,呈現武林人世的孤寂頹喪,生命的燥熱和掙扎在現世粗曠的光影線條中展現。街頭的一切成為武林的戲臺,生命在臺上出將入相,慾望沉泡在名為眾生的染缸,利用夜城生活展演慾望流動,強調生命體質的原始。阿達要面對的,是橫臥都城的一條濁水,人群的生之慾,在濁水上漂流。
人群的階級層次,透過鏡頭掃視而出,唯有在盲者手下,人方無貴賤之別,無論身處何處都是暗夜的盲者,卻成為臺北城的明燈。生命在此處是公平的,享有一致的服務,無論黑社會、嫖客、商賈權貴,一律臥倒在床榻上,任憑盲者揉捏,抹除身軀和心靈的執念,揉捏之下的安眠透著美夢浮泡。沉睡是電影中唯一安定的姿態,不遊走於虛空,沉澱於現實,盲者宛如菩薩,在靜謐的空間裡,利用片刻拋灑幾點甘露,帶走人群的煩憂。但懷著仙佛的美夢終究是不實際的,生命的沉重在手停止起落時,重新回到臺北城。
跟隨盲者工作給予阿達短暫的安定,不過歲月靜好在《飛俠阿達》中是不被允許的,突發性的事件總會打破安寧,瞬間抽空穩定的要件,促進生命再次漂流。盲者要帶工會成員前往國外就業,離去前,他看著阿達依然著迷於輕功練習,便開口指導了幾句,隨即帶著鑲刻紅蓮的手杖瀟灑離場。
前世
電影至此,已在手臂和手杖上露出紅蓮符碼,而毛叔故事的牽引作用,正在回憶和現實間緩緩發酵,因果層層相扣。毛叔口中,說的是前世也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