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鴨頭拔毛

客人會把家中最珍貴的母鑰匙拿來給我爸爸。當機台馬達啟動了研磨轉輪，發出一陣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音，爸爸就能開始複製。原來平滑完整的鑰匙切面會開始出現某個專屬的刻痕，最後客人終能獲得母子兩把鑰匙，那是可以用來轉動開啟各種祕密、各種美好或是各自的家門。

客人帶走自家的刻痕，留在我家的就只剩地板的金屬小碎屑。我愛赤腳在工作機台附近玩耍，雙腳老是走得漆黑，對小孩來說髒不打緊盡興比較重要，但有時卻常有刺痛感，原來是那些小屑不知何時已倒插進我腳底。

想用拇指與食指指腹輕輕拉起，無奈金屬屑短小，扎進腳底皮膚，僅露出小小一頭難以讓人捉摸。爸爸拿來拔毛夾，總是得在疼痛感附近來回確認，才能找到小小的金屬線頭，有時還得請媽媽拿出手電筒探照，兩人在我的腳底反覆尋覓才找出那扎腳元凶——是長約三毫米的小碎屑，金色的銀色的。

後來爸媽轉行賣起了滷味，其中最長銷的就是滷鴨頭。鴨頭臉兩頰有毛較多而長脖子則少許，會影響口感與美感。爸爸在鴨頭滷好後，會先放涼十來分鐘，再拿拔毛夾夾出鴨頭的毛，熟透的鴨毛跟鴨皮會黏膩在一起，用指腹輕碰帶毛的鴨皮時並不會覺得刺手，僅僅是凸起來不平而已，拿起夾子順勢連皮帶毛一起統統挑起，整個鴨頭看起來清爽賣相也就好。

爸爸夾鴨毛的時候我會拿圖解數學在旁邊寫作業，遇到不會的問題，爸爸就可以直接教我，但他總是來不及洗手，因此我的數學作業本常沾有許多的油漬，讓我總是羨慕其他女生有乾淨的簿本。

有一次跟要好的同學相約一起上學，她提早來我家門口等，正巧阿公在後走廊切洗營業要用的蔥，只見她彎進我家半敞的鐵門又馬上站出門外。在路上對著我說，你們家怎麼有一種味道。我說那是蔥啊，接著不知自己在氣什麼的又繼續對她說，哪像你家啊，你家都是消毒水與死人的味道。

後來才知道鴨毛雖然不會扎手，但是它有氣味會緊緊跟隨皮膚，就算不跟著皮膚也會跟上衣服，讓人一聞就知道你來了。大學時學妹問我畢業禮物喜歡什麼，我說香水。一開始使用時，不知道訣竅，手臂也噴小腿也噴，一直到真的把自己變成了香水才罷休，竟然還感覺心安，學妹就說我太誇張，是不是有病啊？

一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一種病耶，或許是小時扎在腳底板的金屬小碎屑，始終沒有被拔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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