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7/13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南聲讀後|《男子漢》、《女子漢》楊隸亞

又是認識一名新作者的經驗。閱讀得獎散文的習慣尚未在我身體發芽,我總是得等到他/她累積足夠作品,順利付梓,欣賞一份成果報告書抑或展覽,好好體驗這是何許人也。初接觸楊隸亞,多虧她作品優秀的取名,是《女子漢》,又是《男子漢》,散文小說搭配著一起看,總會反映作者大概形貌,特別是掩在軀殼下的思考與心境轉變。國高中這種亟欲證明性別認同的青少年時期,總會如大爆炸般一次接受到各種同儕們對你的「外顯評價」,我指得是外表,行為舉止這種看得到形構你是誰的元素。我徘徊在享受性別紅利,卻討厭刻板女性化特徵的疆界無定所地游移著。被說是男人婆早已見怪不怪,被以為喜歡女生也見怪不怪,所幸纖瘦身軀讓我在體力活中還是會被意識為「無法搬動重物的女性」。我並不會覺得當女子漢不好,當然這很大理由是我還未曾因此受到什麼重大的生活上不便之處。相比之下,楊隸亞置於我更偏向某一方光譜的定位,其作品也許因為她相對輕鬆筆調,也倒未讓人想起九零年代的同志文學那悲催如影隨形夢魘。
《女子漢》紀錄楊隸亞的生命經驗,妥實還原她家族故事,巧妙以蘋果為形容,不認為鮮紅果實會是挑選水果的唯一選擇,側寫作者的人生經歷,並聚焦於性別,暗示我們某些生理性別順應社會性別的概念是時候該破除。「女子漢」這名字取得正是精闢,剛硬的「漢」字將雄性特質置為舞台中央,我們都曉得,按照這社會遊戲規則,形容詞放個男子是正解,女子變成一種自嘲、消遣,這樣好嗎?開始議論紛紛。
前陣子,我看了一個夫妻共同經營頻道,妻為了說明她與丈夫結婚經過,從她國中開始說起。妻說,她從小就常因為外表讓人錯認為男性,加上無拘無束的個性,身邊的男性同學都把她當兄弟看。進一步往來,妻發現這些朋友完全把她當兄弟看待,會在她面前侃侃而談跟女友的性事,還有那些在那年紀幾近犯罪的舉止。妻這才意識到,在男生眼前,「醜man女」比「醜女」更不如女性。Man的特質,混淆生理性別即有對等社會性別的固定公式,因為妳夠Man,妳就是我們(男)同類,也就失去對男性吸引力。
如果你想要來點不一樣的性別書寫,不那麼同志,不那麼異性戀,不那麼典型,不那麼難過,《男子漢》是個好選擇。《男子漢》登場的角色具邊緣性,指得未必是我們第一時間聯想的社會底層,而是在經過篩選中,無法篩過的大顆粒,有菱有角,你會想拾起一探究竟(而相信我,他們的結構都很精彩)。故事角色們多散佈在勞動網絡為生活範圍,在各自的故事有貼和現實的難堪,在其他故事亦可能只限縮某個層面的配角,距離時近時遠,但總不只一種面向,楊隸亞即曾在她的個人臉書整理每個角色在其他篇章的定位:
「〈結婚秀〉裡,與人妻陽子不倫戀的中性女孩是〈親愛的神大兵〉裡逃兵男孩建國的姊姊。〈親愛的神大兵〉裡的逃兵男孩建國,是〈尋找失業老爹〉的工人兒子。〈尋找失業老爹〉裡的工人是〈國師〉裡網紅算命師的前僱主。〈快遞歐巴〉裡,老實勤懇的快遞大哥暗戀著高中同學吳月晶。〈空屋情人〉裡,跟房仲在深夜空屋吃炸雞的一男一女,是人妻陽子外遇的老公和情婦小三吳月晶。〈茶藝館的搖滾蛋寶〉裡,給樂隊主唱介紹打工的是深夜吃雞的房仲。〈零件青年〉裡,作業員阿猴,曾在老家社子島跟社運青年大貓,意外性霸凌班上男生。〈島的遊戲〉裡,長期隱瞞壓抑自己扮裝癖好的男孩,是阿猴跟大貓的小學同學,也是逃兵男孩建國素未謀面卻共享秘密的遊戲網友。〈大貓〉裡的社運青年是〈飄洋過海來做工〉裡教印尼移工中文的老師。〈小偷〉裡,養著三花貓的吳月晶,送貓給她的不是別人,偏偏是人妻陽子。」
角色們們都有些「殘缺」,是心理的是生理的,這個殘缺不具有貶義性,而正是這些殘缺使他們「完整」。
在小說(《男子漢》)表現上比起散文是還要來得出色許多,散文因為篇幅多,又瑣碎,那些生命經歷的碎片就只是碎片,對我來說沒什麼共鳴性,除了參觀,再多就沒有了。而《男子漢》十三個故事如楊隸亞受訪分享,取自她打工經歷、個人興趣、結識不同社會地位朋友,匯集面向是那麼豐富,彷彿就跟她擅長解讀星盤一樣,點點星星因某個角度、位置,拼湊出不同訊息。小說若能精彩,肯定是因為它能帶給讀者更豐沛的想像與虛構性,此外,小說有種趣味性,每個角色並不因生活模式而死板板地演繹彷彿只剩他們唯一能選擇的怨懟口吻。好比,整部小說我最喜歡的是〈空屋情人〉中銷售能力顯然並不卓越的房仲,與一對疑似偷情男女坐在欲售空屋中吃炸雞躲雨的故事。自房仲視角,他的責任就是好好工作,把不管是凶宅還是一般新屋賣出就是。卻在休息準備下班返家時段,讓稍早來看屋卻因不知名原因硬闖回來的女性堵住去路,原以為對方是打算重新考慮,後來又多加一名未見過男子進來與女子低語私談。外頭的雨,房仲肚子餓叫來的辣味炸雞,多了兩張口也不曉得算不算看房的訪客,追加的炸雞,滴滴答答的雨聲,可樂⋯⋯毫無凝重的懸疑片氣氛,純粹是想下班,與兩名顯然與他置身在不同世界的外來者有自身問題等待處理,故事氣氛隨雨聲來到高點,炸雞香味彷彿透過紙張陣陣傳入鼻腔,眾人因生理上飢餓,飲食而攏聚,因社會身份不可輕易戳破微妙的靜謐,楊隸亞不靠溝通,而是實際,卻微妙細小的舉動傳達給讀者,那被我們給忽略的相處形式,仔細咀嚼,有些「竟然如此」的情感被她給成功捕獲了,這就是《男子漢》的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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