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聲讀後|《其後 それから》賴香吟

2022/06/0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去年七月第一次讀《其後》,那次閱讀經驗是失敗的。因為生理上的不適,眼睛與意識沒有辦法撐過最後的兩人三腳抵達終點。這學期有門課課綱中有週報告文本出現了熟悉的名字,自忖那是給自己再一次的機會,無非證明給誰,只是想問自己到底能否再以一樣的感性深刻每個字眼,在活者的文章學著死過一遍。報告順利在連假前趕出來,揣著不安,也總算是把事前演練盡全力展現過了。途經沒有起初想像的脆弱,這點倒是整個報告後最令我感到不思議的所獲。我告訴自己,也許那是因為我不再以一名純然感性的讀者狹以過剩的共鳴,裝作我能把閱讀時捕獲的共鳴粗略釋意為「我了然你」,這股悲鳴的同理大帽緊箍在頭上;而是稍微讓渡出空間留給理性,這下子,我的視角就足以調整為「為細究什麼而沒來得及自溺」的研究者。不哭了,不噁心了,不以為真的有誰死了,《其後》就不那麼讓人心感歉咎了。
不管作為有意無意的讀者,如何遷入《其後》的世界確實並不容易。畢竟《其後》有那麼多刻意為之便與現實產生重疊性的部分,大可有理由就把主角跟五月當成賴香吟及邱妙津來閱讀,而這,也是首要我們該如何處理、感受這本書的母題。完成後續論述的前提下,是我斷然地揮斬過去,拒絕把虛構中的非虛構提煉出來,增添《其後》的可能性,這當然會降低《其後》某種些橋段像是要召喚誰甦醒的神聖性,但也就是倘若有那麼一次也好,內心一股無以名狀的憤慨想將回歸作者創作的本質性強調出來,這次我是以不寄託誰的身影為前提去閱讀這本書的。
封底有一句「所以,這並不是一本關於五月的書,而是關於我自己,其後與倖存之書。」似乎已經成為《其後》的自我介紹,不過,我倒認為這段話會更貼切於換作我是作者,我對《其後》真正意圖傳達的精神:
「該如何懷著那些傷害的故事繼續生長下去?不能忘卻,又不能時時記得;傷害的故事往往既美麗又醜陋,那其中,無論如何,曾將一個人最好的可能、最壞的黑影展演到極限,如果我不足以理解那其中的內容,也沒有什麼資格去保存這些——」(頁243)
《其後》就是一本手札,書頁與書頁間夾著主角從五月走向死亡,到主角必然無法缺席的重要他人死亡的片段,重點它們無一完整,就如同隨著時間流逝可能扭曲可能遺忘的記憶,沒有載體繼承,終將不客觀。我們可以說,《其後》有不少五月,但五月絕對不是《其後》的主角。只是因為五月,《其後》誕生了,終歸,是我們何以體驗主角去處理那些猝防不及的死與自身對人生的探索。這可是一個多麼難以計量的大哉問啊。
在讀的過程,我的起步走得艱辛最主要在於,我迷惘著該怎麼讓未見識過它厲害的讀者們認識,這是一本怎樣的書。最後,我認為既然這是一本反覆咀嚼重要他人死後,自身在面對生命轉變的重要體驗,也就是那些發散於各個章節的發問、思考,會重新組裝成意思不變的新語句叩問主角以及讀者們,因此我決定以時而是「她」,或時而是「我」自稱的這個無名主角為核心,開散她與登場角色們關係演變進行論述。細究之下就會發現,能把母題用這麼多方式,這麼多種情緒雜揉再一起的語句改變其樣態表達出來,是多麼困難,多麼費心勞力的事?換言之也就代表了,賴香吟倘若真的在梳理她的世界,她作為一名創作者,必須攢積多少人生經驗以內斂的情緒,一再使人不厭倦的前提下好好拓展出來?
對《其後》的感想,有不少人同儕亦是讀到一半就因莫大感傷難以於字間匍匐。未盡然是關於五月的,〈父親們〉的章節,也是讓人淚腺作祟的片段。那是在賴香吟筆下的父執輩,有著相似不外顯,對子女輩們的深沉溺愛。主角自省,只怪自己的不努力,仗勢年輕就可以被包容的任性,一不小心玩過了頭,雛鳥不僅飛不回來,也不再飛翔。父親的符號於此充滿正向意義,之於我,那是過分遙遠的位置。不懂意義,我無從動容。喚不出什麼可誤植的記憶,一片空白的腦袋,與其他人的情感對比,繪出一幅荒謬畫面。然而,賴香吟揣摩對父親想望的文字我卻是可以拼湊出來的——即使那毫不真實。爾後承接父親之死讓主角意識生命有限的真實感,堪比當頭棒喝。人啊,活著如果沒體驗過失去就不算真正活過,我認為這才是《其後》的潛台詞。
最令我感動的是針對五月與主角的關係描繪。一路以來的閱讀過程,包含大量對自我的省問,慢慢悟得一個似乎快自成形狀的道路,它也建構了我對己身生命的定義。人好像在無時無刻都期待著一個確切的答覆(我正是這樣的人),然而,此標準卻又巧妙地不適用在任何問題中。曖昧不明在某些面向倒不該被解釋為卸責,是因為倘若為了追索真正答案是什麼,只靠我們短短一生是無法解惑的。即使主角在故事裡表現得如五月摯友,兩人的關係卻不該僅僅受友情便宜地處理。與友人們相互抱怨、感嘆的那些大小人際煩惱中,使其萌芽的緣由總在於渴望安定與信任,二十四歲以前的我也是那樣地執著,翻過臉的,吵過架的,尷尬過的,老死不相往來變成收尾這段關係的唯一可行性。不過,關係倘若只是如此,好像最後成了沒有感情的機器。我依賴你與你選擇我都是因為不需言語的信任,也許某種關係的稱謂不適合彼此,但是時間還沒給解答,人又為什麼急著宣判結論是如何?如果五月真的只能活到這時候,海覽這一生,五月給主角帶來寫作認同,主角也陪五月走過性別認同之路。對彼此的任務都不是那麼容易,這也只有她們彼此才適合這個位置,像是密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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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分享讀後感的地方,沒有文青。文章可能暴雷忘記警示,自行斟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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