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 林威
去年舉辦的《致憤青・文協百年紀念影展》,為帶領觀眾重回100多年前,感受台灣人如何在「辯士」的輔助下觀賞默片,特別規劃「辯士場」,希望在向電影致敬的同時,也帶出那個年代背後的堅持與信念,在影展期間,不僅獲得許多年長觀眾的正面迴響,同時也讓外界注意到「辯士」這個有些陌生的職業。
究竟什麼是辯士?台灣辯士又是如何發展?台灣目前有辯士的存在嗎?這次,【好·嗑電影】特別邀請去年在《致憤青》上以辯士身分演出、同時也是影展翻譯、日本電影字幕翻譯師及配音員的吳奕倫,分享近年來,他對辯士的研究,以及如何成為辯士的歷程。
獲提點、找脈絡 吳奕倫化身辯士靠主動出擊
聲音特別好聽、每個字都非常清晰的吳奕倫,現職為日文翻譯與配音員,曾為電影預告、廣告等擔任配音;同時專精日語及粵語口筆譯,更是日文電影的字幕翻譯師,若有日本電影人在台宣傳,也經常會看見吳奕倫擔任翻譯的身影。
去年在《致憤青》上,是他首次以「辯士」這個身分進行演出,但早在之前,他就已經知道辯士的存在,甚至深入研究過這個職業:「因為我很喜歡日本的老電影,所以我很早之前就知道辯士的存在。」
吳奕倫談起他與辯士的緣分,可以回溯到2019年,當時日本電影《王牌辯士》的導演周防正行來台宣傳,而吳奕倫則擔任他的口譯:「所以我跟導演私底下有聊過辯士,導演又是學識非常淵博的人,當時他就曾向我提過日本有哪些辯士,後來我也覺得很有趣,所以主動連絡了其中一位辯士-片岡一郎。」在連絡到片岡先生後,也開啟了吳奕倫與辯士之間的不解之緣。
兩人在交流的過程中,得知吳奕倫將在《致憤青》進行辯士的演出,片岡一郎也給出許多建議,讓他能夠在準備的過程中,有方向的去參考各國的辯士表演:「不只是觀察他們說話的語氣,而是他們在說這些內容的時候,他們的觀點該怎麼跳。」吳奕倫表示,在片岡一郎的指導下,加上他當時大量的觀賞辯士的作品,慢慢抓到辯士表演的梗概與脈絡。
歷史發展長達百年 吳奕倫形容辯士像「遊戲實況主」
在電影技術與科技日益進步的此刻,對現代大多數觀眾而言,「辯士」一詞相對陌生,但對百年前的觀眾來說,這個職業卻是他們看電影不能或缺的存在,對辯士已有相當程度研究的吳奕倫,也詳細的分享了辯士的表演形式與發展。
首先是辯士的表演形式,在1895年,電影發明之後,「默片」成了新崛起的大眾娛樂,但因沒有聲音,為了讓觀眾可以更加瞭解劇情及之後的發展,特別安排辯士為默片在電影播放的過程中,負責說明、配旁白、講解劇情:「通常,面對舞台的左手邊,會是辯士,然後右手邊會是現場演奏的樂隊。」
為讓大家更貼近辯士,吳奕倫以「遊戲實況主」這個現代人耳熟能詳的職業來形容;吳奕倫解釋,辯士在台前表演的過程中,除了幫這部電影的角色進行配音外,還需要用自己的解讀去揣摩導演的想法,同時加入一些自己身為觀眾的意見:「就像是遊戲實況主,本身是站在一個全知的觀點去看,但又同時會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樣一個角色的切換,我覺得蠻像辯士這個角色。」
吳奕倫說,過去辯士主有些會寫腳本,但更多時候會依據觀眾反應,現場即興發揮,有時候更會偏離主題。因為過去的日本片的拍攝手法,多為一個長鏡頭到底,不會有過多的變化,且當時電影剛發明出來不久,所以大部分的人對電影沒有太多概念:「而之所以會有辯士,也是因為日本長期以來有像是歌舞伎、淨瑠璃文樂(傳統人偶戲)這些傳統說的藝術,所以自然而然的發展出,會有一個人站在舞台上負責解說。」
吳奕倫補充說道,對當時日本辯士而言,認為若電影鏡頭過於複雜,他們會不太好在現場呈現給觀眾,所以這也導致後來有些人認為,辯士是日本電影發展的其中一個阻力:「加上東京在1923年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導致很多片場不能用,雖然有一票人跑到京都去,但當時留在東京的新興電影人,開始拍出了很多極具電影感的作品,像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成瀨巳喜男,這些導演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嶄露頭角。」
隨著日本導演在鏡頭語言上的日漸成熟,辯士的表演形式也開始有了變化,尤其到了現代,觀眾早已受到電影洗禮很長一段時間,即興發揮的「說戲」便也不合時宜:「到了21世紀,辯士有點像是跟默片相輔相成。」吳奕倫說,因為傳統默片是沒有任何聲音,所以相較過去,辯士此刻的存在,更偏向是幫助沒有接觸過默片的觀眾,用聲音帶著他們進入默片的影像環境裡。
台灣辯士也曾興盛 留下的文化影響深遠
事實上,台灣過去也曾有過辯士的這樣的職業,且最早可回溯到日治時期。
當時台灣因默片開始盛行,日本流行的辯士也傳至台灣,但當時台灣最早期的辯士,除了是從日本當地進行招募外,多為戲院員工兼任該職,但隨著時間與電影技術純熟,該行業也逐漸消逝在歲月的洪流之中。
但相對於日本,台灣辯士時代結束的時間,其實更晚:「其實台灣一直到1950年代,都還有辯士的存在。」吳奕倫解釋,雖然當時台灣已經出現有聲電影,但鄉下地區在用電或器材上仍不成熟,所以還是以播放默片為主,因此還是有地方辯士的存在,這也導致台灣辯士結束的時期,晚日本許多:「由於當時的辯士主要還是用台語去說,所以大概在1950、60年代,當時的國民政府開始禁方言,那些人就開始轉去電台、秀場。」
但吳奕倫認為,雖然當時辯士的時代正式結束,但對台灣文化卻也有深遠的影響:「像黃文擇老師是『八音才子』,一個人演了八個角色、然後又是旁白,某種程度可說是另一種辯士的表演,而且是十分完美的那種。現在布袋戲也已經在日本上映,所以台日文化其實一直都在互相影響。」
影像理解力很重要 吳奕倫盼台灣出現更多語種辯士
近年有不少經典電影透過修復的方式再現,就連默片也在這波潮流之中,這也讓辯士重新走到觀眾面前,帶來既陌生又熟悉的表演形式,將觀眾帶回百年前,人們看電影的時光隧道之中。
台灣目前僅存的辯士,除了吳奕倫外,還有去年曾與他一起在《致憤青》一同以辯士表演的鄭佳如老師,而國寶級辯士-陳錘鍾老師,在2019年因車禍身故,這也不免令人思考,台灣辯士未來發展或培育的可能性。
對此,吳奕倫先是分享了他認為成為辯士的幾項特質:「很多人第一個想到的會是聲音,雖然聲音也很重要,但你說出來的話要能夠讓人聽得懂,以台灣來講,無論你是用我們的國語,或者是台語、客家話、族語,你說出來的語言,一定要清楚到讓知道那個語言的人,都聽得清楚。」
吳奕倫認為,作為辯士,聲音或發音都需要經過基本的訓練,但更重要的是對影像的理解力:「因為用聲音表演的方式非常多。」以自身為例,吳奕倫表示自己做過動畫或廣告、電影預告配音,近年在有聲書的領域上,也有所深耕,在這麼多以聲音做為表演的形式中,由於辯士需要自己撰寫腳本,所以不單單是要對影像中角色心境上的揣摩,還需要對鏡頭的運用、剪接等要有基本的概念,如此才能將默片的影像,透過自己消化、理解後,呈現給觀眾。
「你對於影像要能夠理解,對於人跟人之間會說出那些話的邏輯,要非常清楚。」吳奕倫認為,其實說到底,辯士應該要懂得當一個「編劇」,他說:「很多人都說編劇寫對白是最難的,所以辯士要寫得出符合影片感覺的對白,這就建立在對影像理解力夠不夠。」對吳奕倫來說,雖然聲音是成為辯士的基礎之一,但對影像的理解與腳本編寫的基礎、掌握,也是邁向辯士這條道路上,不可或缺的能力。
事實上,吳奕倫在七月也受到金馬影展「經典新世代-金馬電影夏令營」之邀,傳授高中生關於辯士的相關課程,另外在嘉義也開設工作坊,在教授的課程裡面,他特別設計了一些環節,像是擷取一小段電影片段,讓學生試試看撰寫腳本、或是營造一個情境,讓學生自行填補空白的台詞等,希望讓對辯士有興趣的人,知道可以往什麼樣的方向前進。
吳奕倫表示,自己很期待能有更多人接觸、認識辯士,也期待有更多不同語言的辯士,在台灣出現:「台灣是一個非常有趣又多元文化的地方,所以如果一部片能夠欣賞到默片版、國語版、台語版、客語版、族語版,然後每一個版本的語言又融合自己的文化,我們對於影片會有更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