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劇｜《老菜鳥》：從一個舞台走上另一個舞台，運動員的第二人生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短暫，經常在二三十歲的年紀就面臨退役掙扎，他們的身體不再能維持巔峰狀態，以及承受長年獨自訓練的孤寂感。不論心中是否甘願，終得在某一個時刻作出決斷。

每項運動的退役年齡不盡相同，但都會走到告別賽場的那天，而日劇《老菜鳥》的主角新町亮太郎的退役之路卻稍稍曲折。37 歲的新町亮太郎曾是足球國手，他所屬的球隊一夕間宣布解散，只得開始找其他的工作。然而，他一生只當過足球運動員沒有其他長才，找工作四處碰壁，後來被運動經紀公司 Victory 老闆高柳雅史聘為約聘員工，但女兒卻對父親不再踢球感到失望。

本劇以新町在亞洲資格賽的關鍵進球為他的運動生涯尾端下了註解，當年有多風光、欣喜，今日的他便面臨同樣強烈的無力感。這場球賽是新町的重要回憶，也是他與家人們的榮耀時刻，新町一家不斷重播這場球賽，反芻那份快樂直至被迫退役的那天，那天起，快樂被瀝出了酸澀。

雖然在首集新町就進了 Victory 成為運動經紀人，但他與足球未盡的情緣依然糾纏著他的人生，本劇以四集的時間才收束了這份情感。在賽場上作戰時是運動員最熱血沸騰的時候，不論是不到最後一分鐘都有機會翻盤的緊張感，或是與自身生理狀況的共存搏鬥，與隊友長年默契的展現，或者對當天氣溫、濕度的洞察與策略調整等等，每一個因素都可能改變結果，而運動員就是這樣一個試圖以一己的生理能量、心理意志戰勝一切的人。

Victory 老闆高柳也說：「我們這些凡人再怎麼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們運動員會做給我們看。」人們總是能從運動員身上獲得鼓舞與活下去的勇氣，但對運動員而言，什麼是讓他們持續投入鍛鍊的力量？

有許多運動員會在受訪時感謝觀眾、粉絲的支持讓他一路堅持，也有人感謝家人成為使他安心的力量。我們似乎可以說，運動員與周遭的人形成了一種互相支持的鏈結，僅是從事自己熱愛的事便能獲得迴響、豐富他人的生活，怎能不感到喜悅？反過來說，當他的成就感與自我價值肯認都立基於這項運動、這份關係時，便會對「退役」感到焦慮。

新町首先面對的是自己除了踢球之外一無是處的窘境。出了賽場幾乎沒有人需要他，現今上班族必備的技能他一個都沒有，當注視著足球的眼光移開，他便不知道該望向哪個方向，生計問題更緊接而來。這也透露了許多運動員在短暫的運動生涯結束後，沒有得到國家的妥善安排，不論是轉為教職、任職於運動體系，或成為相關產業、領域的諮詢顧問、委員都需要政府統一的規劃，不僅能協助運動員持續發揮長才，也可以將經驗傳承下去，否則某一日在賽場上為國民燃燒的星火，很快就會被現實的浪濤淹滅。

除了自信喪失之外，新町與女兒的關係也陷入冷戰。自有記憶以來，女兒心中的父親便是足球員，父親與足球員這兩個角色融合在一起，少了任何一個都不會完整。這般心情彷彿是「兒子的大玩偶」形象的內化，足球員身份等同於《兒子的大玩偶》中小丑的表皮，一旦剝離了，父親就似乎不再是父親，不只新町要迎接新身份，家人們也努力地理解這個新身份對於生活帶來的改變。

新町是因爲球隊解散才被迫退役，他對於賽場依然有著深厚的眷戀，而本劇透過新町的妻子、前主播系山果奈子對丈夫的理解，幫助他走完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哩路。許多影劇對於主婦妻子無太多琢磨，僅是扮演傾聽的角色，實際功能是幫助觀眾理解丈夫在職場與人際遇到的困難，角色輪廓模糊；本劇的人妻雖同樣是婚後離開主播台的設定，但是在新町退役後，她不僅走回眾人的目光之下，更因為知名度考量而被建議使用婚前的姓氏「系山」（而非新町），進一步強化了她的獨立性。她透過料理分享連結了過往與現在的粉絲，更與新町的狀態形成強烈對比，因為必須鼓勵丈夫向前，也溫柔地為他留下重返賽場的小徑。她重拾過往的名字，開創新的生活，而新町則是念念不忘過往的自己，卻被時光推著前進。

果奈子特別請 Victory 的同事與其他業餘球員為新町舉辦一場引退賽，因為「唯有盡全力燃燒，才會釋然地熄滅」，而每一個運動員奮戰了幾百場比賽，只為最後能不留遺憾。傷痕與淚水必須與榮耀相伴，不論是否留下任何能被大眾記住的成績，都已經在自己的人生記上一筆。

運動員的「轉向」多半令人傷感，因為退役後能比現役期間更活躍的人並不多，而當他們想盡可能從事與原本的運動相關的職業時又不一定能如願，因此本劇以「運動經紀人」作為主題更具有戲劇張力與可看性。若說果奈子的「轉向」與新町的「轉向」形成對比，那麼每一位 Victory 所服務、開發的「現役」運動員便對映著新町的「退役」。

新町作為一位前國手，看待運動員的方式自然與其他同事不一樣，他倚靠的是同樣曾經身為運動員的心路歷程，而其他同事則更加看重從零開始的摸索，以及針對運動員能給予的專業幫助。從運動員的角度出發，新町等同我者，其他人則是他者，我們很難說究竟具有何種背景的人能更了解運動員，或給予更好的協助，有時擁有相同經歷，代表更加同理，卻也可能潛藏著不自知的盲點。

本劇正是透過運動員與經紀人的互動，揭開兩者之間既是商業合作也需要互相信賴，偶爾卻可能對立的關係，劇組特別請來職業運動員助陣，包括參演以及協助演員訓練等，讓劇情更加有說服力。透過不同運動員在職業生涯的不同階段──足球明星矢崎十志、備受矚目放眼巴黎奧運的滑板少女牧村光、已與 Victory 合作甚久的馬拉松選手秀島修平──帶出他們對於自身認知、規劃與心理狀態的差異，不僅演繹了運動員不斷提升自己時面對的困難，更切實地挖掘他們難以對旁人說出口的猶豫和煩惱。本劇播至第四集可說是為新町的人生置入了一個節點，新町在引退賽之後正式放下了對足球的執念，屬於他的第二人生才正要開始，與其說從一個舞台謝幕，不如說他步上了另一個舞台，不轉身致謝，而是華麗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