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上學期,我的腳踏車就失蹤了,不能確定是被偷了還是違停拖吊,一直也沒心情去找。索性在學校裡我也不再騎車,多遠都用走的。邊走就能慢慢看見,以前視而不見的種種。像是一片葉子的色澤,如何在露水光影中變幻,像是螞蟻隊伍行經的路線何其漫長,好像他們一生也走不完。
生命中還有多少悠閒,可以這樣揮霍?
走路上學的日子,一晃眼到了下學期。三月半的微風,帶著不知名的鮮花嫩葉香,這裡是小福,小福周邊特別多的麻雀,飛來也不怕人,湊近人們手中的麵包,一隻隻吃得圓滾滾,如一顆顆小皮球在草地和樹梢間彈彈跳跳。人們來往的腳步輕快,邊吃著午餐,邊看吉他社的宣傳表演,校園的日常都像一場派對。
忽然一台腳踏車從我身旁疾竄過去,我踉蹌著躲開,險些跌倒。車就這麼衝進麻雀群裡,有一隻來不及展翅,瞬時便被絞進了車輪的漩渦中,甩到路中央。
餵麻雀的人們與麻雀驚荒四散。這一瞬間,我耳邊所有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了,像是中了什麼魔咒一樣,我的視線被釘死在這躺在中央的小麻雀,世界的其他部份都消失了。不知不覺,我已走近牠身邊,感到胸口有些緊,手不可控制地微微顫抖。
我緩緩蹲了下來,用指尖輕觸牠的身體。牠面向天空躺著,眼角冒出一滴鮮血,靜靜地,沒有任何起伏。
周遭的聲音漸漸浮現,但所有聲音都離我很遠,隱約窸窸窣窣地在問,牠死了嗎? 牠死了嗎?我只想著不能讓牠留在路中央,要是還有車來,肯定又被輾過去的。不是沒見過小動物死亡,但未曾經歷這樣突如其來,幾近暴力式的衝擊。這一秒還靈動跳躍的生命,下一秒竟終止了。
我試著將牠捧起來,盡力穩住顫抖的手。牠在我的掌心,毛茸茸的身體還透著一絲溫熱,像是一團太陽曬過的棉花。那麼輕,輕得只感受得到溫度,同時卻那麼重,重得難以承受,重得手臂得一直緊繃著,雙腳移步艱難。我將牠放在最高廣的那棵樹下,小心地用落葉將牠全身覆蓋住。
本來這個春天,除了下雨天遺失雨傘,沒有更悲傷的事了。
這若有似無的溫熱,卻讓春暖霎時遠去。
幾天後,看見一朵緋紅的小花隨風落下,花瓣還是水潤的,生氣勃勃。我撿起來就想帶去給小麻雀,這算是我第一次上墳。上墳獻花這件事,當時還只在戲裡看過。我走到小福附近,見大樹下卻僅有淺淺的一層落葉。小麻雀消失了,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怕是被野貓野狗叼走了。抑或是我記錯了地方?
我懊惱當時趕著上課,沒好好地埋葬牠,也懊惱記不清牠的位置,這落花也無處安放了。也許牠只是飛走了,回到牠仰望的天空,飛到天空最深最深的地方。我有些落寞,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便將落花放在杜鵑花樹上,讓它與杜鵑一起盛開著。
年年歲歲,花總會重返枝頭,小麻雀還是胖得像皮球,午餐時間的校園也仍舊熱鬧得像場派對。一切都相同,只是多了座不知名的墳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