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芳華

聽聞武林泰斗辭世，大家免不了熱議金庸小說。先生問我最喜歡那一部金庸小說，我說《笑傲江湖》，權謀深沈，十分驚心動魄。先生喜歡曲折離奇的《天龍八部》。

我對《天龍八部》天山童姥的武功印象最深刻。「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名稱囉嗦又自大，據說功力奇大，惟看不出與其他逍遙派神功的差異，比如李秋水的「小無相功」。特殊之處在於三十年返老還童一次，功力全失，須每日正午服食鮮血練功，練一天回復一天功力，也回復一天外貌，回復期若中斷練功太久，會導致真氣激盪而身亡。武林高手功力全失自然大為凶險，天山童姥的故事因而開展。

古今中外，多少人希望返老還童，常保青春外貌。「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雖能返老還童，但也只是暫時，練功之人不會也無法選擇保存青春容顏，所謂返老還童，都是鏡花水月。天山童姥真身出場的回目「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引人深思。

儘管一代不如一代，惟逍遙派諸人無論賢愚不肖，堪稱俊秀聰敏，多半武功高強或才藝卓越，但因情慾、個人嗜好所困，不但無人逍遙自在，且人人命運多舛。因緣際會由遲鈍醜陋，卻質樸仁厚的小和尚虛竹承繼掌門之職，先是見證天山童姥與李秋水，同門師姊妹多年爭鬥最終雙雙身亡，又收拾師門孽徒星宿老怪丁春秋，完結兩代恩怨。

「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沒說需要多少鮮血才能練功，但天山童姥有時喝飽一肚子鹿血，有時一隻烏鴉的鴉血也夠，未免不合邏輯。但誰在武俠小說找邏輯？武俠小說本質是成人童話，高潮迭起比劇情合理更重要。倘若喜歡觀照現實，不如瞧瞧自己和周遭親友的際遇即可，不必強求武俠小說。武俠小說倒也不全為天馬行空之作，民初王度廬的武俠小說相對貼近現實，大俠會因窮困煩惱。我多年前曾至圖書館借閱，嫌李慕白婆婆媽媽，沒看完全套，連帶對李安的電影興趣缺缺。儘管紅極一時的電影《臥虎藏籠》曾帶動風潮，畢竟未能引發持續的閱讀熱情，現今熱愛王度廬的讀者寥寥可數。

人類即使活到耄耋之齡，相較於宇宙的廣大漫長，仍是剎那芳華。一些人於短暫光亮，創造、留下了一點什麼，豐富許多其他人的生命。金庸小說雅俗共賞，有口皆碑，相關的漫畫、影視、舞台劇、電玩等等不計其數，相信未來各地仍會陸續出現各種以金庸小說為主題的再創作，金庸的讀者不限於紙本閱讀。金庸是華人世界少見的作家，讀者跨世代跨地域，魔力驚人，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甚至岳不群左冷禪，未來也會陪伴世世代代華人，在一般人煩悶無趣的日常生活，增添一點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