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奇怪了。跟其他的差不多。也許你們使用模子的關係。不過,牠的眼睛,和其他的不一樣。你看一般的馬的眼睛是看側面的,他的馬是看前面的。還有,這些鬃毛,尾部和大腿也不一樣。但完全不能和那一隻跛腳的比。你看,這是動的、活的馬,而且有表情。要表現動物的表情,實在太難了。」
閱後感想|2022.10.25
本篇共分七個小節,從零到六,分別講述「我」為了收集木馬作品,在賴姓同學的介紹下來到曾吉祥的住所,知道彼此皆是舊鎮人;小時候的阿祥因為陀螺和尿菜等事件與阿金等人起衝突,定下「白鼻狸」的渾稱;小學時的光腳阿祥曾被井上老師打罵,乾脆翹課去追火車;小學畢業後的阿祥幫舅舅工作,被布店店員言語侮辱後報警,舅舅後來不要他幫工,他還是到警局去訴苦,最後被收為工友,為了不再被欺負而決定成為警察;阿祥和玉蘭的家庭為了結婚儀式衝突,外頭的小孩喊著,要他難受、羞恥,後來阿祥決定說服家人用本土儀式結婚;日本戰敗,阿祥為閃避尋仇民眾出逃,玉蘭替他向全鎮民謝罪;老年曾吉祥告解心情,並同意讓「我」選一隻馬帶走,但被投射了罪惡感的三腳馬最後仍被留下。 時序上為倒敘,先從零講述現在,再從過去的一講到現在的六,而中間一到五以曾吉祥為主視角進行回憶;時間線有點像盆形,銜接方式很自然。運用大量對話來解決第一人稱無法全知的缺陷,尤其最後一節為了告解,大半篇幅都是曾吉祥的講述,讓「我」也能聽見曾吉祥的內心話。 其中,玉蘭買菸給村人抽、請戲班等等,在跟家人分享的時候才知道這是「洗門風」的習俗,並非杜撰。而曾吉祥有關白斑的描寫及被霸凌的狀況,先後出現三次,符合「三」的定律。曾吉祥階級上升的過程也轉變了三次,從一開始他被舅舅放棄後成為派出所工友兼線民,然後晉升為警察,再到後來能去打網球這種高級運動。 作品中除了表現了日本殖民時台灣人所受壓迫與教育,以及戰敗後台灣人面對轉變的一些困境外,我還看到了受害者終身都只能受害的意味。雖然故事當下時間線的主視角是第一人稱「我」,但其實以有名姓角色(可能較重要)來說,曾吉祥才是本篇主角。阿祥小時候被欺負,曾以背後陷害、報告上級等方式試圖以非面對面手段反抗,然而即便他為了保護自己成為木格子這一頭的人,卻還是不被小孩、村民所接納,甚至在出逃後由妻子代罪,躲在外地的同時也抱持著一輩子難以贖銷的痛苦自責與慚愧。從文中可以看到阿祥也曾藉著日本人的威權對村民們行殘忍刑罰,但我認為在他明明聰明伶俐,卻無法維護自信和自尊的時候,正是這些警察們接納了他。又從節四中可見他對親人還是會努力回護的,那麼那些村民即便「善良」,但沒有拯救過、結交過阿祥的「不作為」,進而導致阿祥某種程度上以警察威權進行報復,是不是也有活該的可能呢? 「民族罪人曾吉祥」或許在民族的概念上曾投向日本的懷抱而有罪,或許因無法自我救贖而有罪,或許在日本戰敗後牽連妻小而有罪,但即便只剩三隻腳也在努力前行著、在人情的底層掙扎生存的模樣才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 課堂中透過討論也從同學那裡得到一些觀點,一同分享在這裡。首先是火車與鐵軌的意象,摸鐵軌的曾吉祥彷彿摸神般,隱隱象徵這是條救贖的聖道;追火車可能意指逃離現狀或追求現代化;不知道哪邊才是台北,就像是說他不明白哪邊才是「正道」,只知道往前走就對了。 再來是文末「我」放回三腳馬的隱喻,可能是說「我」雖然被感動,卻不願承擔沉重的過去記憶;也可能是即便經過了三十三年,仍然無法原諒自己的曾吉祥也無法得到舊鎮人的諒解。而曾吉祥這個名字究竟是「真吉祥」的諧音呢?還是「曾經吉祥」?從其兒時記憶可以發現第一個稱呼他白鼻狸的小孩叫阿金,鐵路上遇到的人叫阿福伯,好像都是正面意義高的名字──當然,也可能是透過好名字來襯托、強調壞經歷的做法。村裡明明大半都是玉蘭的親友,卻能大力要求洗門風,這對比亦產生了一種諷刺意味。 曾吉祥無處宣洩的自卑或許隱喻台日間被殖民的自卑,白斑則作為記號、標籤出現。而其實被殖民的人們都是受害者,有人迫於壓力選擇了殖民方,即便事後被家人所原諒,他們也不能原諒自己,這部作品或許正想講述這樣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