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喜歡台北的原因。
有天下午接近傍晚,在台北東區的鋼筆工作室,邊試寫著老闆新上架的鋼筆,邊和老闆聊著天談台灣的書寫文化。老闆說自己在做的是夕陽產業,又有外縣市的幾家鋼筆店收攤了等等。但我不以為意的繼續聊著手上的新寶貝,畢竟類似夕陽產業的談話我聽了超過十年了,老闆和店還一直都在不是嗎?而且每次到店裡都像是被強迫推銷一樣,不帶點什麼走還沒心沒力出來。
我想它的復甦只是需要再給年輕人一個理由,一個感受提筆的契機就行了吧。
回過神出店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時間剛剛好。我喜歡天黑再出來,這樣就可以對手裡的東西視而不見,降低那莫須有的消費罪惡感。因為帶回去的東西大機率會在寫兩次後被束之高閣,或因為找到新的有緣人轉送,總之消費的快樂都大於使用的快樂。坐上公車想換個地方繼續遊蕩,公車途經忠孝復興SOGO時,看到對面有香水特賣,想著聖誕節快到了,去看一下有沒有適合的禮物,就興沖沖的按下車鈴。
給自己一個買東西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至少,買東西還需要一個理由。
下車的地方是辦公樓的出口,燈光昏暗,有位婆婆賣著上海正宗蟹殼黃燒餅。雖然在上海沒看到這吃食,但既然號稱上海味道那就來嚐嚐。買了一個甜一個鹹,打算邊走邊吃。這餅是山東的味道吧⋯⋯?
不管是什麼味道,邊走邊吃就是台灣味。
走在黑夜裡的微光的騎樓下,有一間店,在依然昏昏暗暗的背景裡卻透出幾絲強烈的光芒,像是港口的燈塔,吸走過客在路途的疑惑,給了毫無懷疑的停留理由。被吸過去的我瞇著眼仔細看這街道的"燈塔",大落地玻璃後是十幾盞錯錯落落的光影組成,出自歐風木質床頭燈、波斯風格色塊立燈還有泱泱晃著水晶的吊燈。燈沒有全部開著,但就是那幾盞的光,以足夠映照所有的燈或是閃耀或是映射的搖曳起來。這就是所謂熠熠生輝嗎?
抬頭看了眼招牌,全豐電器照明有限公司。
再看了眼門把上寫著:"謝謝舊雨新知,全面四折優惠",想著這家店是不是才剛遇見就要說再見,想著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至少推門進去過,一把推開店門。店裡面牆壁漆著湖水綠般的藍,像是溫馨的歐洲木質感家庭,燈具或吊或放或立在整個一樓五坪的空間裡。
老闆是一對夫妻,看起來六十歲出頭,神采奕奕的站起來迎接意外年輕訪客。
看著我茫然但好奇的眼光,老闆娘笑著說想看哪盞都可以幫你點亮。朋友指著歐風白衣少女抱著天使的木質床頭燈,老闆娘拉下燈罩下的鏈條開關,唰的一聲,少女映著天使的角落照亮了。在這湖水綠的空間裡,這抹黃光發出安人心神的呢喃,輕輕撫著人安睡在夢鄉。
那是帶來視覺、聽著和嗅覺的光芒。
我則是喜歡那些看起來特立獨行的波斯風格立燈。它們擺在家裡不論哪種位置,都像是在宣告自己是主角,空間擺飾都要配合它們。看著藍色紅色黃色塊狀分明的燈罩,我想著能容得下它的家,那主人必須能品出土耳其紅茶的香氣才行。
不過我是品不出那味道的差異,還需要更多生活的磨練。
這似乎也是這家店吸引人的原因,燈具不像是賣場裡的千篇一律,而蘊含著老闆對家的思考,帶著審美也可能帶著時代味道的選擇,疊加在一起才能經營一家有靈魂的店啊!我想著這樣的店經歷了這麼多年時間的考驗,還是輸給市場上巨無霸的連鎖店們了嗎?有點遺憾又不甘心地,我問著老闆怎麼想要把店收了呢?
老闆老闆娘笑著說:"我們做了46年了,要退休了啊!"
我愣了一下,這是開心的圓滿落幕嗎?說道:"46年?可老闆老闆娘看起來才60出頭,你們很年輕開店喔?"老闆娘被逗笑了,說著他們都已經80歲了,是時候要休息一下。最早夫妻倆是做工廠的生意,30幾歲因緣際會才開了店面,沒想到一做這麼久,孩子都到美國做律師了。我笑著說:"老闆你怎麼保持年輕的啊?看起來這麼年輕可以繼續再做46年啊!"老闆娘笑著說:
"因為我們一直在做照亮人的事,所以很快樂才看起來不老吧!"
短時間內的第二次對話重擊,有靈魂的店的靈魂啊,存在的理由是更清楚自己為什麼存在。他們的時間被這座城市靜止,卻也照亮這座城市。我仿佛能理解老闆老闆娘這麼有活力的接待客人,來一起參與經歷他們這樣圓滿跟店說再見的理由了。
我們活著不就求取換取生命裡的這點意思嗎?
老闆說他們店會開到一月底,有需要都可以來看看。我說著我也來幫忙宣傳,不只宣傳這家燈店,也宣傳台北這座有靈魂的城市裡的一份子。老闆娘一聽來勁了,開始分享他平常豐富的生活,參加很多讀經班,這似乎也是我說的靈魂提升吧!一聽我也有聽六祖壇經、手抄心經,就開始拉著聊起佛學。
話說我原本打算幹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