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小說】復羽的曙光

當牠抵達岬角時，許多同類都已經來到此地並化身為繭。

陰暗的雲層令牠憂心。儘管牠知道，這座岬角的海洋不管面臨風暴還是驟雨，當時刻一到，海的另一端仍舊會綻放光芒。但牠還是有點不安。

牠挑了個略為空曠的位置，盤腿而坐。許久未有的長途跋涉，令牠再也無法行走了。

牠轉頭看了一眼萎縮的翅膀；現在，牠的翅膀就像枯萎的花朵、腐爛的木材。曾經豐滿蓬鬆的羽毛如今不見蹤影，以往充滿血液的翼指也乾癟發白、無力揮動。牠不禁懷念起能夠翱翔的時候，還能夠藉由翅膀四處旅行的自在時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時間終究會削蝕牠的身體，吸走牠的血液，剝除牠的羽毛。牠越來越衰弱，背負的痛楚與煩憂卻沒有一絲憐憫，直至牠抵達岬角的最後一刻，仍在剝削著牠的精神。

不過當牠見到化為白繭的同胞，以及那片與海相鄰的無垠天際時，過去以來所累積的折磨，頓時煙消雲散。

一年一度時節轉變的日子，總算又來了。

牠吃力將翅膀咬至胸前，感受翅膀僅存不多的溫度。

牠想起一年前的自己是多麼有活力。牠能恣意飛舞，穿梭險地；牠能夠輕易追上行動靈敏的獵物，也能及早避開潛伏的危險；但更重要的是，翅膀的震動，使牠得以與世界連結。牠嗅聞、觸及，並盡可能感知牠所知道的一切。牠從中學習到知識，透過思考增長智慧與技巧。牠活用所學，進一步提升自己的生存能力，讓牠終能平安續活至今，然後再與牠的同伴們相見歡。

然而，這些歷程卻也讓牠飽受煎熬。牠目睹過伴侶的死、與親人分離、曾在某座山谷摔傷、因為被搶走獵物而感到憂傷……種種挫敗，都使牠翅膀裡的血液消褪，使羽毛脫落，使牠的身心變得脆弱不堪。

要不是抱持著堅強的意志力，否則牠是走不到這裡的。

牠不單純想活著，牠還期盼。

期盼新生的到來。

白繭們發出一致的啼鳴──這是在提醒，提醒尚未結繭的同胞盡快成繭。牠們透過濕度與氣流知道了，曙光即將到來。

牠抬頭高仰，盡可能將身子縮至最小。牠發出微弱的乾嘔，接著，乳白的絲狀物自牠喉腔吐出，並且順由牠的意識扭動、延伸，繞過脖頸、肩膀、腰部、軀幹……絲狀物最終遍佈牠全身上下。水氣開始在曾是樹皮的絲狀物凝結。牠吐出唾液，讓絲狀物貼緊、密合，直到絲狀物化為密不透風的繭殼。

在這一瞬間，曙光升起。

光掃過繭，掃過每一位同胞，掃過牠殷殷期盼的眼眸。

即使只留了一絲細小的縫隙，牠仍清晰目睹曙光的姿彩。

光，滋潤了牠的翅膀。渺小的羽毛如雨後芽露滋長，體內的鮮血被重新蘊造，疲倦的肌肉與破損的爪子在暖和的煦光安撫下漸漸安分。

曾經壟罩心靈的陰霾，頓時被一掃而空。

牠，終於盼得新生。

但除此之外，牠，也從新的時年首露的曙光，萌生了莫名的意志與希望。

即使牠自己也搞不懂所求為何、不知道自己能飛行多遠，不過這份情感，讓牠暫時忘卻身體的殘疾仍需要時間恢復的現實。

牠，已經想好了能夠再次展翅高飛之時，牠即將去往的方向。

那是未知的旅途，但牠不會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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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專題：「奇幻寫作事：想像世界的創作旅程」 ｜「Moonrogu短篇小說集」｜「奧革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