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依照本來寫好的人生劇本，我現在人在美國的某一州，大約是冬季無雪，夏季無颶風的州吧，成為一位出色的臨床心理師，不僅善於學術研究，更懂得治療病人，透過聲音和言語化去每一位病人附骨纏身的心魔，即使是大腦受損，也能獲得平靜。

我有可能在市區租了一間兩房一廳的公寓，獨自生活，家裡養了一隻狗，工作之外的時間就是帶她到附近的公園散步。長假時驅車到鄰近的國家公園愜意地爬山，甚至可能野炊過夜。平時沒事，喜歡窩在書房裡讀書寫作，大多是學術報告和工作心得，加上靈性探求，想要寫本心理學相關的小說，又怕觸犯到病患隱私，於是念頭擱在心裡好幾年了，遲遲未曾動筆。

又或者，在郊區買了一棟房，三房一廳，房貸還有十年，院子很大，日式造景，一座枯山水。同樣獨自生活，家有兩貓一犬，偶爾會出門沿街散步，大多宅在家裡，埋首於看電影、聽音樂、讀書、寫作等私人的嗜好裡。

因為一個人住，我很擅長烹飪，也很喜歡外食，算不上美食家，不太會評論誰好誰壞，對於價位和體驗十分看重，偶爾會寫些食記貼在自己的社交平台。最舒壓的方式就是去一趟超級市場採買新鮮食材，再繞去幾間在地小店，不等開口，老闆已經列出最近進的新貨，還熱情地提供試吃，然後回家下廚，前菜、主餐、甜點應有盡有，好好犒賞自己一番。

不管是公寓或房子，我都會留一個空間作為健身用，幾套簡易的健身器材，平時可以鍛鍊肌肉，維持身材堅韌纖細。健身不僅可以維持健康，也很適合打發時間，尤其是那些像是一把小火在心底下慢慢煎熬的，太過漫長的夜晚。

為什麼是不論公寓或房子都是一個人獨居呢？我猜，跟我的心境有關吧。那時候的我肯定懂得如何在派對裡悠遊自然，甚至妙語如珠成為人群的焦點，可是一旦回到家，脫掉外衣，卸下面具，我會是一個不擅長與他人親密相處的人。孤獨於我是珍貴的稀寶，我不願恣意揮霍，而是捧在掌心，細細品味流逝的每一刻，正如我會品味閱讀的每一個字，咀嚼我煮的每一道菜。看電影也好，聽音樂也罷，那是專屬我的個人時間，誰也無法涉足。這樣龜毛的人，很難找到合適的伴侶吧。

假如真要搬家，我猜，應該是加拿大吧，一座遠離華人冬日常雪的城市，靠北無妨，有座壁爐即可。雖然生活機能不甚方便，僅在社交貧乏的時刻，面對荒野山巔，我才會有種真實活在此刻的存在感。

儘管我每年會飛日本數次，久居清冷荒涼的北海道或古意繁華的京都，孤寂的白雪裡行走於大海奔騰的石岸邊，品味蘊藏在日本文化裡那份周全細緻的待客之道，可我不太可能長居日本，太拘束了。好比說，難得一趟訪友，椅墊坐暖了，話題說盡了，人就該知趣離席了，多待一秒皆是無禮。日本於我也是如此，待久了，彼此就要開始拘束了，不如趁興前離去，保有一絲遺憾，才是美的。

倘若當初沒有接到骨髓配對成功的通知，沒有返台捐贈，沒有因為脊椎舊傷而困在花蓮無法返美，倘若我的人生完全依照我的設定發展，沒有任何意外，倘若當時不是左彎，而是右彎⋯⋯

我想，我應該會挺遺憾的，彷彿錯過了什麼一般，缺席的感覺時刻梗在胸口。我會持續在旅行中尋覓，可永遠找不著缺失的那一片拼圖。

因為，現在的我，是我最喜歡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