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了

24日早晨8點，我徹夜未眠地看著大片玻璃窗外的天色從深夜的一片漆黑逐漸轉變成陽光普照，躺在病榻上已經奮力掙扎著呼吸超過一星期的妳，從23日中午以後就未曾再睜眼看我們、和我們說話；已經將近一星期了，妳的心臟仍持續以超過每分鐘120次的跳動強力支撐著孱弱的病體，主治醫師在19日向我們確認已經沒有更有效的化療藥物可以用了之後，妳也鬆下了一大口氣吧：不再需要強撐著身體承受著一次次換新藥物所造成的不同副作用，更不必再懷抱著虛妄的希望後又重複承受著一次次的失望。我都知道妳是為了我、為了愛妳的親人們一個人默默承受著這一切，那麼，守護著妳直到現在的我更不能夠讓妳失望。於是我輕聲地喚醒了趴在床邊稍作休息的兒子，用顫抖卻堅定的聲音告訴他：「是時候了」

25年前，交往三年還在擁擠的鴿子籠小屋甜蜜同居了一年後，某個晚上躺在床上時我說「是時候了，我們結婚吧！」22年前，走過婚姻初期磨合的痛苦期，吵過無數次架還總是願意和我講和的妳，某天吃晚飯後在洗碗盤時跟我說「是時候了，我們生孩子吧！」之後的20多年每次的換工作、買房、買車，所有生命中的重大時刻，我們總是能開誠佈公的溝通，經過充分討論，也許雙方都必需做些妥協，以達成尊重彼此意見的共識後，做出最後決定。而事實也證明，我們共同的家在這樣的基礎下，即使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危機，也都能一起攜手突破難關；只是這次的難題，妳竟然就留我一個人必須要為妳做出如此困難的決定。

照顧妳的醫護人員和我都把妳過去幾年的努力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所以專科護理師在23日下班前告訴我，醫院有備著低劑量的嗎啡，可以協助你放鬆、休息，如果我們需要時就和值班護理師說，她們可以協助打針。關於妳的離開，我們早已討論過很多次，我一直都知道妳的意思；但在妳能出聲和我往返討論，到我必須獨自面對，這中間的差異煎熬，是我這輩子從沒做過的最艱困決定。

兒子乍聽我的話，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於是我再輕聲重複一次，這次帶著更確定的聲調：「是時候了，該讓媽咪好好休息了。」他懂了，豆大的淚水滾出了他的眼眶。和妳最親的他，守候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能等到妳醒來，再次呼喊他一聲「寶貝！Love you！」再給他一次抱抱親親；但和妳心靈相通的他，感受得到妳的肉體痛苦與心靈平靜，所以也沒有異議的同意了。

看著點滴慢慢打進妳的身體，妳狂亂的體內風暴終於逐漸的安撫和緩下來，生理監控數值開始緩步下降；當天稍早我在FB上的貼文開始有好多愛妳想妳的朋友們回應，知道妳還沒離開，所以我一則一則的在你耳邊輕聲讀給你聽，妳一定沒想到但也很開心吧？雖然一年多前妳逐漸選擇從社交生活淡出，希望就此被世界遺忘，但反而大家是更想妳更愛妳呢！我幾乎可以看到妳眨巴著慧詰的大眼睛，輕甩著那一頭招牌秀髮，無法控制的嘴角上揚，得意地露出招牌陽光笑容。一整天沒有人捨得離開病房去買食物，五雙眼睛緊盯著妳宛如沉睡中天使般美麗臉龐，過往的美好回憶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直到下午5:20分左右，妳疲累的心臟，終於停下51年又1個月的搏動；我的愛妻、摯友、靈魂伴侶，正式離線。

直到今日，我已經在沒有妳的世界踽踽獨行49天；關心的朋友問我，有沒有好一點？我也不知道如何算是好一點？眼淚流少一點、吃睡多一點，想妳少一點？我只知道，我想留下妳多一點。也是時候了，在時間讓我開始遺忘之前，我該開始把記憶中的妳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