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的1月 Hartley 終於首度踏上德國的土地,柏林正大張旗鼓為慶賀德皇Wilhelm II 登基25年舉辦各種儀式而準備,街頭隨處可見騎兵與軍隊遊行,旗海飄揚。緊接著在5月第二度來到德國時,在柏林又正好遇上德皇的獨生女Viktoria Luise 大婚,連續好幾天在椴樹大道 (Unter den Linden[2]) 都有精心安排各式慶典與遊行。各國皇室家族成員也都幾乎到齊祝賀,德皇 Wilhelm II、沙皇 Nicholas II、英王 George V 這三位表兄弟在這場婚宴的會面,竟成了此生最後一次見面。隔年劍拔弩張,走向戰爭,彼此的命運從此大不同。
Hartley 將他首度在德國的經歷畫了幾幅畫,其中有一幅《戰士》(The Warriors 圖2)[4],它的構圖靈感顯來自於我們所熟悉的佛教繪畫。剛好就在幾年前 Paul Eugène Pelliot(1848-1945)才從敦煌巧取豪奪大批文物運回法國,Hartley 在巴黎時肯定在羅浮宮和居美美術館看過 Pelliot 帶回的各類尊像畫。這幅畫仿照了以主尊為中心的形式,可見在他的心目中,德國軍人佔有多重要的地位。
19世紀未到20世紀初的德國在皇帝 Wilhelm II 統治下是一個極度軍事化又秩序井然的國度,柏林更是一個進步開放的大都會。雖然同性戀在德國統一後被視為非法的犯罪行為,但光是在柏林就有超過40家同志酒吧,難怪Hartley一到柏林便可以感受到這是一個給予同志相對包容的城市。
普魯士的同志文化
德國的同志文化可以說是歷史淵源,在上層階級與貴族圈內,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普魯士大王 Friedrich II, der Große (1712-1786)[5]在年少時代就曾經歷一段刻骨銘心,以悲劇收場的斷袖之愛。登基後所蓋的忘憂宮其實就是實踐他男性世界的享樂園,除非他外出打戰,否則他的王后是不允許入內的。
出身於普魯士的 Johann Winckelmann (1717-1768) 對於研究藝術史的人一定不陌生,他是開創現代希臘藝術文化研究的先驅之一。1755年他出版『仿傚希臘繪畫與雕刻作品的要義』(Gedanken über die Nachahmung der griechischen Werke in der Malerei und Bildhauerkunst) 此書時,其實根本還未曾去過希臘或義大利。這是一本言簡意賅的小冊子,其中內文最廣為人知的是強調希臘作品有一共同特徵,就是其姿勢 (Stellung) 與表情 (Ausdruck) 有著⾼貴的單純和靜穆的偉⼤ (die edle Einfalt und die stille Größe)。正如大海,儘管海面上波濤洶湧,但海底仍是靜止的。希臘的雕刻像上的表情,縱使有激情的表現,也能展現偉大與莊重的靈魂 (die große und gesetzte Seele)。
為了完成下一本鉅著『古代藝術史』(Geschichte der Kunst des Alterthums)前往拿坡里考察的旅費,Winckelmann 不但到處向貴族友人要錢,Archinto 公爵也被迫贊助鉅資,卻得不到他的一絲心存感激。1758年底,Archinto 公爵過世後,Winckelmann 立刻又得到 Alessandro Albani 樞機主教的親睞。到了1763年,他終於成為諦岡梵圖書管理員,雖然名副其實,恐怕是 Albani 樞機主教對他的特別恩寵。兩人相差30歲,不免讓人有一種老夫少妻的景象。
出身於拉脫維亞的男爵 Friedrich Reinhold von Berg (1736-1809) 是他最後一位文獻可考的愛慕對象,若說是 Winckelmann 的單戀,更殘酷的真相恐怕是Berg的逢場作戲。1764年 Winckelmann 在寫給他的信中有一段,我們如今讀起來仍能感受他熾烈的感情:
儘管伊人已逝,Hartley 在短短1年左右,化悲憤為力量,試圖將愛人曾留在世間種種的一切,用畫筆將之永久保存。於是Hartley 以 Freyburg 為主角創作了12幅作品,其中最經典與最具代表性的一幅便是《一名德國軍官的肖像》(Portrait of a German Office 圖3) 。
這幅畫如拼貼般,卻是一筆一筆畫滿密碼的抽象畫。看似抽象的色塊,其實是真實物件的轉化,是Hartley獨創的表現手法,道盡了Karl von Freyburg 的軍旅生涯。整幅畫充滿他生前軍服上的徽章、佩帶、軍帽、服役軍團的旗幟,還有他生前用過的棋盤圖案等等。與其說是一幅繪畫,更像是一封動人的情書,值得細細品味。
畫面上方的黑十字符號代表 Freyburg 生前受封的鐵十字勳章 (Iron Cross),它的三角形背景表示 Hartley、Freyburg 與 Rönnebeck 三人緊密的友誼關係。左下的KvF代表 Freyburg 的名字各第一個字母。右下的數字24,正是 Freyburg 英年早逝的年齡。紅色數字4表示 Freyburg 服務的第4軍團。E字代表 Elisabeth王后的近衛隊,這是以普魯士國王 Friedrich Wilhelm IV (1795-1861) 的王后 Elisabeth (1801-1873) 之名成立於1859年。Freyburg 與Rönnebeck 屬於其第3連隊,他們的肩章繡有E字。
Hartley 在1935年的春天來到加拿大的 Nova Scotia[8]的 East Point Island,借住當地一漁民 Francis Mason 的家。在多年漂泊不安的歲月之後,終於從Mason 一家人感受到家的溫暖,而且他後來與 Francis 的兩個兒子 Alty 和Donny 有著過從甚密的關係。隔年夏天 Hartley 再度拜訪這一家人,然而令人不能置信,悲劇再度打擊著 Hartley,兄弟倆與另一名堂兄弟 Allen 在9月某日出海捕魚,遇上暴風雨,發生船難。Hartley 哀慟逾恆,如同21年前,並沒有立即離開,他選擇留下來與 Mason 一家共同渡過最煎熬的日子,待到冬天才回國。
Hartley 除了為罹難的大男孩畫了肖像,後來更為 Mason 一家人畫了一幅名為《漁夫的最後晚餐》(Fishermen's Last Supper, Nova Scotia 圖9),他並非從宗教的角度或情懷,採用如此神聖的題材。此時的他,恐怕已預感來日不多,這真得是他最後的家人了。兄弟倆分別坐在最左、右邊,整個畫面是傾斜的,猶如一艘即將傾覆的船。
Michelangelo 在 Medici 家族被逐出翡冷翠的前一年就敏感嗅到政局不穩,尤其自己與這個家族的緊密關係,深怕受到牽連,在1493年的10月中旬就離開家鄉,一路逃到羅馬[9]。熬過困頓幾年之後, 幸運遇到了法籍樞機主教 Jean de Bilhères-Lagraulas,後者在1491年代表法王 Charles VIII 駐留在羅馬,一直待到1499年過世。這座大理石《聖殤》就是他在1497年委託 Michelangelo 為自己的陵墓而雕的。
綜觀 Michelangelo 近90年的歲月,經歷過11位教宗,他們多半兇殘暴戾、嬌奢淫慾、喜怒無常。他從小就和輝煌的 Lorenzo 的次子 Giovanni (1475-1521)[10] 與其姪子 Giulio (1478-1534)[11] 一起長大,怎會不知道這對寶兄弟日後當上教皇會出甚麼亂子。
即便到了今天,走在翡冷翠的老城,隨處可見 Medici 的家徽,就好像在獨裁、威權統治時期,人們只會看到某人的雕像或肖像。Medici 家族統治著翡冷翠共和國,就像那隻看不見的手,無所不在。文化薈萃的翡冷翠滋養著Michelangelo,他心裡明鏡似的,聖經就是最好的「propaganda」。所以他年紀輕輕就懂得趨吉避凶、明哲保身。在作品中偷渡自己的想法,當然他會預想一套劇本,掩飾自己內心真正的意圖,一旦受到質疑,便可輕易說服那些死腦筋的人。
Hartley 最後幾年 (1940、1942 & 1943) 都在Corea (位於緬因州) 濱海小村莊渡過夏天,他借住在 Young 一家,這段時間所繪的人物作品,除了當地的漁民,也有拳擊手,延續前面所提到的風格。此時的 Hartley 深受著高血壓與心臟病之苦,即將邁入生命的終點,不過,他卻有一幅展現以往作品中難得有的幽默感,不禁令人莞爾一笑:《Young 家的老水手與老友Billy》(Young Seadog with friend Billy 圖15)。緬因州盛產龍蝦,從畫面上可看出主人翁是專捕龍蝦的漁民,養了一隻公雞當寵物。其實在 Hartley 的草稿中,老水手與公雞四目相對,可惜彼此專注的眼神並沒有在油畫版本中重現。
探索 Hartley 的生命歷程,每一幅畫都糾結著他的愛戀、憧憬、失望與悲劇,直到生命的最後,他都不悲觀,內心中永遠保留一盞燈。英國浪漫派詩人 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 有一首頌詩「憶童年悟永生」(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from Recollections of Early Childhood),其中一段恰能為他的晚年做總結:
What though the radiance which was once so bright
Be now for ever taken from my sight,
Though nothing can bring back the hour
Of splendour in the grass, of glory in the flower;
[9]Girolamo Savonarola 在1491年7月被任命為 San Marco 修道院的院長之前,他就不斷發表一連串激進的講道,譴責放高利貸、貪婪、炫富等等,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全城的人也知道他意有所指。當時才10幾歲的 Michelangelo 在此修道院的附設學校學習,經常聽到這位修士的長篇大論,他是少數幾個幾乎不受其影響的人。Michelangelo 終其一生,雖然信仰虔誠,但是無論他的藝術作品或者詩文,根本不受僵化、禁慾的教條所束縛。
[10]為日後教皇 Leo X (1513-1521)。1517年 Martin Luther 針對教廷的腐敗,在 Wittenburg 大教堂的門口貼出95條論述,引發宗教革命與戰爭。
[11]為輝煌的 Lorenzo 的弟弟 Giuliano 留下的遺腹子,幾乎無縫接續堂兄擔任教皇 Clement VII (1523-1534),他的前任 Hadrian VI 僅做1年多便過世。因不敢判准英王 Henry VIII 的離婚,最終演變成後者與羅馬決裂,引發另一場宗教革命,開創英國國教。
[13]也差不多在1500年之後幾年,Leonardo da Vinci 與其弟子畫了兩幅《紡車邊的聖母》(The Madonna of the Yarnwinder ),第一幅為私人收藏,俗稱Lansdowne 版本 (1809年由 Lansdowne 公爵在巴黎拍賣會上購得),前幾年才由專家鑑定有大師的筆跡,其中關鍵點之一是聖母斗篷的顏色來自青金石,也只有大師應用該礦物顏料有照明的效果。這一幅是法王 Louis XII 的顧問 Florimond Robertet 所委託的。當這個作品送到法國宮廷時,法王見到後驚艷不已,於是也委託 Leonardo 一幅有聖母主題的畫作,因此第二幅應運而生。這一幅目前在蘇格蘭國家藝廊展出,但聖母斗篷卻是使用石青。在當時青金石的原料非常稀少,遠從阿富汗開採,取得不易,可見即便是貴為法王所託,大師在無奈情況之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顏色較暗淡的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