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訪|在雙倍荒謬的時代,上一堂剛好的歷史課──與楊元鈴、卓男談王童導演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編按:國家電影與視聽文化中心自 4 月 8 日起,舉辦【在歷史的荒地造景:王童導演回顧展】,《釀電影》特別邀請本次參與影展主持的楊元鈴、卓男兩位資深策展/影評人,聊聊他們看王童作品的回憶。

張硯拓(下簡稱硯):感謝兩位接受我們的訪談,首先想請你們分享:王童導演的創作全盛期其實離現在滿遠了,而且我這次做功課才發現,他的作品其實不多──你們是在什麼時期認識他的電影?觀看時也是抱持著「回看經典」的心情嗎?
楊元鈴(下簡稱元):其實,我是從小看他的電影長大的。你們都知道我是戲院的寶寶(前情提要請看這篇專訪),所以從第一部《假如我是真的》就是在戲院看,後來《策馬入林》上映時,我特別記得因為女主角有些犧牲形象的演出,當年新聞點都在這上面,我爸就覺得「這不適合小孩子看!」──當然越不適合的我越想看!結果偷溜進場才發現,它跟我印象中的武俠片很不一樣,不是英雄或大俠,而是一個馬賊轉正的故事,沒有我習慣的公式,但給了我另外一種對於俠義世界的想像。王童屬於量少質精的導演,他的片幾乎每一部在當年,都會是年度盛事,是戲院上映的重點,以及那年金馬獎的重頭戲。
《策馬入林》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卓男(下簡稱卓):我也算很早就看過他的作品,我們在香港國際電影節會放映,但不是每一部都有,之後也不一定都會公演(公開上映)。我記得最早接觸是《稻草人》,覺得不只整部片很可愛,還有裡面歷史的氛圍,可以感覺到日治時代的狀態,和片中的小人物──兩兄弟拿著飛彈走很遠的路去賣,沒賣成,最後丟到海裡炸死很多魚,他們就撿漁獲來吃,還很開心⋯⋯明明很荒謬,但他可以把很沈重的故事反過來處理,變成很輕鬆,讓人好奇這到底怎麼寫出來的?這是他的魅力。
再後來是香港藝術中心做他的專題,我把後期幾部都補完,也把台灣歷史發展的脈絡一塊一塊拼起來,整個 timeline 補齊。再後來看到《10+10》裡面他的段落〈謝神〉,就覺得,他從來都沒有變呀!
《稻草人》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硯:看來兩位都是資深的王童觀眾,那他的作品一系列看下來,感受到什麼樣的關懷呢?
元:其實一部部看下來,可以察覺他如何透過影像去呈現對時代、以及我們身處之地的歷史背景的回望。硯拓一開始說,我們好像都錯覺他是很多產的導演,我覺得那正是因為他每一部份量都很「重」──都關注歷史而且有厚重的主題,都嘗試很多東西,於是影響力很強,加起來就覺得:好像拍過很多片。而且他的歷史不是大歷史,是用小人物去感受時空,所以那個「重」也是感受上的。
這也呼應到剛剛卓男說的,王童的作者風格,或者說作者精神,是一定會從人的角度出發,不管是扭曲的歷史情境或是戰亂中,他描寫的一定是人在那樣的狀態裡,活成了什麼樣子。這是他電影迷人的地方:因為歷史對我們來說,可能只是幾個朝代、名號,但是那底下的人的樣貌,才是觀眾共感某個時空的媒介。
卓:尤其對我們香港人來說,我們不熟悉台灣歷史,在他的電影裡可以看到台灣發展不同的階段,像《無言的山丘》那時候我們剛看完《悲情城市》,對九份、金瓜石的氛圍很著迷,對那個時代背景的「人」很感興趣。而王童把人情寫得很到位,他能抓住那些人物的悲情,跟如何在生活上苦中作樂。
《無言的山丘》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元:我也很喜歡他電影裡面的人物,不論遇到什麼苦,都會想辦法活下去。如果我們說:楊德昌的人物是很尖銳的,侯孝賢的人物則是比較鄉土浪漫、比較淡然的,那王童的人物就是很生活的,更接地氣的,而且生命力很強。而且他很愛拍小孩子,藉由小孩帶出的某種天真,也會降低他電影中時代的殘酷性。
硯:剛這樣聽下來,是否可以說:對觀眾而言,王童的作品扮演了史料補充的效果?
元:沒錯,幾乎可以說,你如果要了解台灣近代史,那《稻草人》、《香蕉天堂》、《無言的山丘》這三部曲不能不看,它們非常工整地從日本殖民、四九年大撤退到白色恐怖時期,再到解嚴前,為這四十年的歷史做了論述。
再加上,因為我爸就是外省老兵來台灣,所以看《香蕉天堂》的時候就覺得,它拍的就是我周圍那些叔叔伯伯的故事。而且不像後來的《老莫的第二個春天》走比較煽情路線,王童通常更中性一點。前面說到我並不是用「回望」的狀態去看他的作品,但每次他的電影一拍出來,都會讓我重新去認識一段歷史。
《香蕉天堂》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卓:我有一陣子對中國的文化大革命非常好奇,對那段歷史、以及那裡面人性會變得怎樣極端很好奇,所以看了滿多關於文革的書跟電影。我特別記得王童擔任美術指導、當時在香港還被禁演的《皇天后土》,跟他自己的《假如我是真的》是差不多時候的電影。如果把《假如我是真的》跟九〇年代、中國第五代導演的幾部關於文革的電影──《活著》、《藍風箏》、《霸王別姬》──放在一起比,可以看到王童並不會很理所當然去想像他不了解的狀態,沒有戲劇化,也不會刻意醜化,就是如實呈現他資料搜集的結果。可以說他個人一貫維持著很寫實的風格。
元:我們這一代啊,六年級生,都是喝國民黨的奶水長大的,就是要保密防諜,匪諜就在你身邊,然後講到對岸就是人吃人啊,文革就是兒子要反老子,都不顧倫理道德等等。但這些對我們來說都只是口號,到底「真相」是什麼?是要到看了《假如我是真的》跟《苦戀》,才補足了實際的想像。
我每次看他的作品都覺得,要先放下自己的理所當然,去看裡頭的歷史情境,跟著劇中人去發現原來那是一個怎樣的時代。我們過往對台灣歷史都只有從教科書上得到朦朧的認知,透過他的電影,這個朦朧的概念才開始逐漸具象化,關於我們身處的這塊土地真實的過往是什麼,必須經過這樣的過程,以及其他各種補充,才能真的飽滿,然後保存下來。
《假如我是真的》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卓:還有一點很有趣,是我在《假如我是真的》裡,也找到一個香港人的角度,片中譚詠麟那種很浮誇的、我們廣東話說「世界仔」的感覺──拿一瓶假的酒去討好那些高官,很會改變自己、奉承別人等等,那個角色其實是很「香港人」的。但放在文革的故事狀態也成立,那是人在沒有希望的情況下,生存下來的技巧。
元:我也記得當初看《假如我是真的》,那時候是衝著譚詠麟去看的!那時候溫拿五虎最有名啊!還有阿B,他們都還會演愛情文藝電影⋯⋯
硯:最後想多問一題:那麼對現在的觀眾來說,為什麼還要看王童?
元:我覺得現在再看,還可以看到歷史的雙重荒謬性。比如剛剛說《稻草人》,據說當時是真的很多沿海漁民會撿砲彈的鋼片去換錢,那如果真的撿到一整顆,真的是一大尊這麼大的金塊從天而降、中樂透的感覺,他們第一個想到的絕對不會是危險──這樣的反應其實是寫實的,是很寫實的荒謬。
但另一方面,比如《假如我是真的》的主題雖然是在說對岸,但其實它也是當時台灣政府需要中影拍的「愛國電影」,也就是除了片中時代背景,還有戲外的時代背景值得我們注意。當時兩岸非常緊張對峙,要拍這種片讓民眾知道共產黨的意識型態,明明說無產階級革命但其實高官、高幹還是把持著特權⋯⋯等等。但現在再看,雖然兩岸依然對峙,情境卻很不一樣了,在《香蕉天堂》裡面禁止台灣人民跟對岸交流的,那時候喊殺朱拔毛的那些人,現在已經跑到對面去探親了,這樣的歷史荒謬性是在戲外的,甚至更被凸顯的。
歷史非常有趣,你在不同時代會有不同的位置,每一個位置都會對話出不同的結果,於是所謂荒謬性,也不只存在電影本身了。
採訪、撰稿、攝影:張硯拓
劇照提供:國家電影與視聽文化中心

《看海的日子》劇照/國家影視聽中心提供
▍在歷史的荒地造景:王童導演回顧展 ▍
・影展日期:2023/04/08(六)— 2023/05/14(日)
・地點: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主題節目套票:300 元/套,內含兩張電影票
・五場系列講座來賓:王童導演、魏德聖導演、塗翔文影評人、黃春明作家、李道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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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青春》由新銳導演劉國瑞執導,找來影帝黃秋生與巴基斯坦裔素人男孩林諾一同出演,以香港居民與難民的視角,透過沒有血緣卻仿若親人的互動,講述一個在香港的場域裡,才可能成立的「家」的故事。在中英文片名裡,隱隱藏著劉國瑞對香港難民群體的寄望——不見陽光、不宜生長的環境裡,苔蘚也能綻放出細小而旺盛的花。
從《少年吔,安啦!》做到《悲情城市》,褚明仁不知哭了幾回,「這樣做才有意義,電影是有生命的。」這也呼應侯孝賢在第 57 屆金馬獎終身成就獎時,在台上所說的「對電影的一種堅持,感動別人,先感動自己。」
電影《黑的教育》講的是台灣高中男生之間、友誼與精神價值悉數被砍掉重練的殘酷成人式。意外地,這竟也成了演員朱軒洋的真實人生成年禮。老天爺不知道是愛他還是玩他?總之,他闖蕩台灣演藝圈的成年禮物是一座金馬獎。
《關於我和鬼》宣傳期間,程偉豪不但被演員爆出「是許光漢的內褲替身」也被調侃「很愛演」,就像很多導演一樣、常常會演給演員看。對此程偉豪苦笑:「因為喜劇的節奏、反差和能量什麼的,真的太難用言語表達給演員知道我想要的東西,所以有時候直接用肢體和表情來示意最快。」
難得這次接演到一部好電影,而且還騰出足夠的篇幅、任他在片裡洋洋灑灑,許光漢這還不裸奔歡慶?(並不是這樣) 《我和鬼》根本是演員的十項全能考驗戰。許光漢在《我和鬼》裡頭嘗試挑戰了各種表演。除了程偉豪一次蒐齊的三大動作戲「飛車追逐、肉搏戰、槍戰」許光漢全都有份之外,還有裸奔跳鋼管。
從貫井德郎的推理懸疑、恩田陸的古典音樂、劉宇昆的近未來科幻,再到平野啟一郎的純文學,詢問導演對於自己四部長片為何皆改編自不同類型的小說,他說,自己不會因為故事類型而決定拍不拍,而是一個更簡單的理由:「故事有趣最重要,但若只有有趣是不夠的,所以透過電影的主題與類型,來表現這個故事的有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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