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5-The Hummingbird

他來自一個有點荒謬的家族。 先是他的爺爺，他爺爺不是囤積狂，但有非 常多的嗜好，四層樓快兩百秤的空間，堆滿 了他許許多多的興趣。 聽說一開始是收集鑰匙，自己家的，別人家 的，他在路邊撿到了鑰匙都會堅持那個是沒 有人要的，所以三樓的櫃子裡有一大桶失物 鑰匙。 小件的像是畫啊，椅子啊，櫃子等等，奶奶 還勉強可以忍受，等爺爺開始迷戀腳踏車的 時候，奶奶一邊怒吼，一邊不得不地清出整 個一樓的空地讓他放置，幾十台的腳踏車， 常常有人誤會那邊是寄車的，就連他自己偶 爾回去的時候，也曾遇到幾次急欲付錢的客 人。 至於爺爺想要收集火車的時候，奶奶笑了， 沒有任何抗議，輕描淡寫地說，只要爺爺能 在房子裡找到任何一個地方放置，她無所謂 。 所以爺爺改收集火車模型，把早已無法使用 的廚房及客廳塞得更滿。 奶奶的興趣是死亡。 她喜歡參加葬禮，喜歡瞭解每個人死掉的方 式，甚至會跟著一起掉眼淚。 隨著她年紀愈來愈大，這樣的喜好也愈來愈 容易得到滿足，但一段時間後，她開始擔心 親戚朋友都走光了怎麼辦，煩惱了很久之後 ，奶奶決定去殯儀館當義工。 他常覺得奶奶的另一個隱藏目的是逃離那個 快要塌的房子，但是他沒有問。 由於父母離異的關係，他從小跟著爺爺奶奶 一起住，一直到他十八歲，選擇了提早入伍 ，一畢業就去當兵了。 退伍後他也沒有考大學，憑著那一點點錢和 早年自己的儲蓄，就這樣開始一邊旅行，一 一邊打工。 「我無法在任何一個地方停留下來。」他這 麼解釋。 ●●● 我們在異國的城市遇見。 那個地方的東方人不多，我來這裡休息幾個 月順便讀讀語言學校打發時間，他來旅行兼 打工。 我們兩人有共同的朋友，他鄉不一定能遇到 故知，但能遇到來自同一個地方說著同一種 語言的人，總是特別親切。 有空的時候，我們幾人很常一塊出遊。 我們各自因為不同的理由來到這座城市，不 同國籍卻可以坐在一塊兒談笑風生，那麼認 真地為對方煩惱，想想就覺得是件很奇妙的 事。 但是時間終究會到來，隨著學期間的短休， 友人們紛紛告別，返鄉的返鄉，出去玩的出 去玩，一恍眼，竟然就只剩我跟他兩人。 也是在臨別之際。 我感到有些寂寞。 臨別的前兩天，他約我兩人去市中心的湖泊 走走，四月的南半球，是金黃色的秋天。 討論到之後的去向。 我告訴他，兩天後我會南下去另一座城市拜 訪故友，順便玩個一個禮拜，回來後會在這 裡待到年底，過完聖誕節才返鄉。 「那我們就是同一天離開這裡了。」 他打算北上去溫暖一點的城市。 「這裡就要變冷了。」他笑著說。 「對啊。」 我跟他坐在湖邊公園的長椅上，他隨口問我 ，為什麼會選擇這裡？ 「據我所知，這裡我們的人很少。」 「不想遇見認識的人。」我輕快地回答。 「為什麼？」 「太累了，好不容易來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就 不想再用舊的方式生活了。 你呢？」我反問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輕輕說道：「我無法在任 何一個地方停留下來。」 「什麼意思？」 他先告訴我他的父親（是一個不停換女朋友的 人，連老婆都換了好幾任），接著告訴我他有 點荒謬的家族背景，然後是他至今經歷過的人 生以及所有旅行地點。 我覺得最荒謬的是，這麼聽下來，我竟然覺得 一切合情合理。 「你家，真是…奇妙的家族啊。」 「比起其他人，我們家的人可能更注重自我吧 。」 「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不會很容易被忽略嗎 ？」 「After all...」他半開玩笑地耍了一下英文：「 我現在活得好好的啊，而且我覺得我從他們身 上學到很多。」 「比方？」 「這樣說好了，我應該瞭解為什麼他們不停地 在追求這些興趣，喜好，人……我可以理解， 甚至……我可以說，我感同身受。 每次當我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我都可以感覺到 有個什麼東西在我的胸口騷動，像是一團火焰 ，每次我有什麼的新的感受，它就會開始熊熊 燃燒。 而我家的每個人，只是不斷地在追逐這樣的體 驗罷了。 我看過好幾次，他們每個人眼睛發亮的樣子跟 專注於什麼的神情，都跟我非常非常像，每次 我看到的時候就特別有『啊，我們真的是一家 人啊。』的感覺。 說來也奇怪，我們竟然是在尋求彼此的喜好中 ，才能瞭解什麼叫做歸屬感。」 ●●● 「那以後怎麼辦，會一直這樣追逐下去嗎？」 我問。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的嘆息聲被秋天的湖水融化，金黃色的楓葉 片片灑落在我們倆人身上，我們心底多少都明 白，即便此刻我們的心這麼近，但是未來我們 再見的機會微乎其微。 我想像著這次的告別，可以給他的心帶來一點 顫動，燃起小小的火焰，不知道為什麼，突然 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