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4|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人可以後知後覺到什麼程度0

    我每天深夜都聽見老公在剁骨頭煲湯,可卻從沒見過哪來的肉和骨頭。
    我懷疑他——已經不是人了。
    凌晨三點,我又一次被剁骨頭的聲音吵醒。
    嘆了口氣,在牀上翻了個身,發愁明天要怎麼跟鄰居解釋。
    我老公張勉是個廚師,這段時間要參加一個廚藝比賽,他下班很晚,到家還要勤奮練習到半夜。
    這年頭,連米其林都這麼捲了嗎?
    門突然被推開了,張勉一步步走了進來,沒發出半點聲音,步伐十分僵硬。
    「冉冉……」他在黑暗中輕聲喊我。
    伴隨着濃烈的肉香,我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飢餓。
    可一股莫名的恐懼感湧上心頭,我側身閉上眼,企圖假裝自己睡着了。
    身邊沒有半點聲音,過了好一會,我以爲他已經走了,這才試探性睜開眼。
    一睜眼,就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面對上了。
    1
    他竟然一直趴在牀邊直勾勾地盯着我,臉上微笑的弧度,僵硬得彷彿畫上去的一般。
    「就知道你在裝睡,湯好了,要不要起來喝一碗?」
    濃重的黑暗中,他的臉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不……不喫了。」我覺得嗓子有些發乾,「這麼晚喫東西會長胖的。」
    「誰說的,你胖一點,肉多一點,才更可愛。」他的聲音中透着一股子令我不適的粘膩。
    「行,那你先睡,我給你在桌上留了一碗,明天早上起來記得喝。」
    「一定要記得喝哦。」
    「老公。」我打了個寒顫,輕聲喊道,「以後能不能不要這麼晚做菜,吵到鄰居就不好了。」
    「放心。」他回頭對我笑,「我已經都跟他們說好了。」
    一陣睏倦湧上,我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作爲一個資深社恐患者,不需要面臨鄰居暴怒的投訴實在是太好了,我登時鬆了口氣。
    張勉早就上班去了。
    可我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奇怪,旁邊的牀單整整齊齊,難道昨晚張勉沒有上牀睡覺?
    2
    桌上擺着一碗涼透的肉湯,上面浮着一層油膜。
    我猶豫地端起來,突然一陣毛骨悚然的噁心湧上心頭,衝到衛生間去吐了個一乾二淨。
    我吐得天旋地轉,想撐着馬桶站起來去喝點水,不料胳膊一滑,整個人重重地側摔在地上。
    手無意中碰到馬桶後的空隙,一個黑色塑料袋被我勾了出來。
    好奇心作祟,我伸手戳了戳,似乎是一團軟軟的東西。
    昨晚的恐懼感又浮上心頭,我顫抖着打開塑料袋。
    劇烈的惡臭傳來,那裏面赫然是一團爛肉!
    家裏爲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我嚇得慘叫一聲,把那東西遠遠地扔開去。
    惡臭的肉團中掉出一張被仔細塑封的紙。
    我顫抖着伸手拆開,發現裏面藏着一張胎兒的四維圖照片。
    那上面清晰地寫着,終止妊娠,30周。
    將照片翻過來的一瞬間,迎面而來滿滿的血紅字,跡充斥着我的視野。
    「他要殺你!」
    「快跑!」
    密密麻麻的字跡寫滿了整張照片,那赫然是我寫的字。
    更可怕的是。
    那上面有人仔細地用深黑紅色的糊狀物勾勒了四個字。
    「你是我的。」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我的眼前隱約出現了兩條紅槓。
    「老公我懷孕了!」我依稀聽見自己快樂又羞澀的聲音。
    張勉……張勉說了什麼呢?
    記不清了。
    無數個聲音和畫面砸向我,周圍不知何時電燈開始滋啦滋啦的閃動。
    我終於抵擋不住,暈了過去。
    3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重新躺在了牀上。
    家裏漂浮着飯菜的香氣,張勉下班了,正在廚房做飯,剛纔的驚魂彷彿只是一場夢境。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剛纔難道是在做夢?
    「冉冉小豬,快起牀!」張勉笑眯眯推門進來,一把把我打橫抱起,「把小豬送去宰了開飯嘍!」
    我忍不住劇烈地掙紮起來,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你放開我!放開我!」
    張勉嚇了一跳,趕緊把我放下來,「怎麼了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餘悸未消,還沒來得及退開又被他緊緊地抱住,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自責。
    「都是我的錯,不該嚇你,今晚煎了你愛喫的牛排,我還給你帶了塊紅絲絨蛋糕,不生氣了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向來溫暖的身體冷得像冰,抱我的胳膊更是堅硬得如同兩條凍肉,我登時打了個激靈。
    等到和張勉面對面坐在餐桌上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老公,你今天早上給我留的湯……」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我,「什麼湯?」
    我只覺得嗓子幹得可怕,「一碗紅紅的湯,我聞着很腥……」
    他的神情更迷茫了,伸出手摸摸我的額頭,
    「昨天餐廳臨時接了個大單,我怕太晚回來吵到你就在公司睡了,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你不要騙我!」我的聲音都有些變調,「昨晚你明明不是在做飯嗎?」
    張勉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衝我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是,是啊,我剛跟你開玩笑呢,我昨晚在家。」
    我的懷疑更濃了。
    喫完飯之後,他企圖跟我親熱,我摸着他周身溫度又暖和了起來,心終於放下了一半。
    現在是冬天,多半是他之前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凍着了,所以剛纔抱我的時候身上才那麼冷。
    洗澡的時候,我還特意摸了一下馬桶後面,果然什麼都沒有。
    這下另一半的心也落了地。
    或許,真是我睡糊塗了。
    我和張勉是校園戀愛,婚後誰都誇我們神仙眷侶。
    他寵我寵到連孩子都不肯要,說我有了孩子就不會那麼愛他了。
    跟個小朋友一樣耍賴,我簡直拿他沒辦法。
    今晚張勉格外癡纏,對我的索取一如既往,周身着實也沒摸出來哪裏不對勁。
    我不覺得暗暗笑話自己,看來真是自己今天睡太多才會想多。
    4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驚醒過來,廚房裏傳來一下一下利器剁肉的聲音。
    那種熟悉的恐怖感再次籠罩住全身,我忍住打顫的牙關爬起身,光着腳悄悄走了過去。
    張勉正背對着我,一下一下機械地剁着肉,整個料理臺上都濺滿了血跡。
    我下意識捂住了嘴,這才按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慘叫。
    張勉把肉和骨頭倒進陶瓷罐燉上,又灑了一大把香料,不多時,熟悉的濃香很快傳了出來,,
    我一點點瞪大了眼睛,往後退去。
    可就在這時,我的腳踝被一雙冰冷的小手抓住了。
    我機械地低下頭,正和一個渾身青紫的嬰兒對視。
    它死死抓住我,張開的嘴裏滿是密密麻麻的細齒。
    然後,它一點一點裂開嘴,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聲。
    我終於忍不住慘叫了起來!
    這動靜果然驚動了張勉,他緩緩轉過來,光裸的上半身上全是半凝固的鮮血。
    他的眼中只有眼白,怪異的笑容拉到嘴角。
    他就這麼用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我,手裏倒提着一把鋒利的剔骨刀,笑着朝我走了過來。
    「冉冉,你怎麼醒了?」
    我低下頭,嬰兒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極度地驚恐中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張勉……張勉他還是人嗎?!
    我掙扎着爬起身,朝着大門的方向連滾帶爬衝過去。
    可我一轉頭!張勉的臉竟然不知何時貼在了我的頸側。
    他口中噴着腥臭的腐肉氣息,笑容幾乎咧到了耳後根。
    「還是被你發現了。」
    他低頭靠近我,刺鼻而可怕的血腥氣撲了我滿臉。
    我嚇得驚聲慘叫起來,拼命地踢他,可卻彷彿踢到一塊冰冷的鐵板,根本掙脫不了分毫。
    鮮血順着刀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冉冉,你去和我們的孩子作伴好不好?」
    孩子?
    什麼孩子?!
    他的笑容終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猙獰無比的臉,眼白上全是血絲。
    「你的那個孽種啊!」
    「你背叛我,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孽種!」
    他舉起刀,高高地劈了下來!
    5
    我慘叫一聲,從牀上坐了起來,整個人彷彿從水裏撈起來一樣,渾身忍不住地顫抖。
    張勉依舊不在家。
    我渾身全是冷汗,伸手摸起手機,發現有一條張勉的微信。
    「寶貝,我出差三天了,你都不想我,票圈不給我點贊也就算了,居然一條微信都不給我發。」
    「說!你是不是和哪個野男人鬼混去了!」
    小狐狸委屈巴巴.jpg
    下一秒,那隻可愛的小狐狸突然變成了張勉那張裂到耳後的臉,滿臉鮮血地死死貼在屏幕上,彷彿要從裏面爬出來!
    我渾身一抖,把手機丟出去老遠,冷靜了好一會之後才顫抖着打開電腦,登陸了張勉的icloud。
    我要看看他這段時間到底在哪裏!
    然而照片上,他分明和同事們在一起,的的確確在千里之外的S市出差。
    那我這段時間看到的人,究竟是誰?
    我壓下恐懼拿起手機,幸虧那裏面已經沒了剛纔的東西,趕緊發着抖給閨蜜靜靜打電話。
    「滴——滴——」
    等待接通的時間如此漫長,我神經質地咬着手指,不住地在心裏催促她快接電話。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接通電話的一瞬間,有一陣輕微的電流乾擾聲響起。
    緊接着,靜靜輕快的聲音響了起來。
    「冉冉!你今天怎麼捨得給我打電話啦?」
    我剛想說話,一絲古怪湧上心頭,話到嘴邊突然打了個彎,「我今天在家突然想起大學時候你那個帥表弟了」
    「你都好久沒聯繫我了。」她撒嬌般說,「一打電話就只知道問表弟,不守婦道的女人,我來找你,順便帶他過來一起呀?」
    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她什麼時候有過表弟?
    接電話的人是誰?
    那邊的「靜靜」還在反覆追問我。
    「冉冉,你怎麼了?」
    「你說話啊?」
    「你怎麼了!」
    ……
    到後來,聲音越來越淒厲,不管那東西究竟是什麼,總之絕對不可能是靜靜。
    我連滾帶爬地把電話給掛了,提起的一口氣還沒鬆下來,客廳的大門突然被敲響了。
    「靜靜」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冉冉,開開門呀?」
    「我是靜靜,我知道你在裏面……」
    ……
    見我一直不回話,外面那東西敲門的聲音越來越響,到很後面簡直是開始瘋狂地砸起門來。門上的灰塵被砸得噗噗往下落,幸虧那門足夠結實,它只能在外面發出瘋狂的嚎叫。
    我靠在門上,只覺得一陣陣心悸腿軟。
    等到外面那東西終於平靜下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
    中午的太陽慘白地掛在天上,我不敢出門,顫抖着給物業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來人看看,說剛纔有人在砸我的門。
    人來得很快,一箇中年大叔和一個年輕小夥子,聽我描述剛纔有人在外面砸門的時候,他們對視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
    「張太太。」他們對我說,「不然我們幫您聯繫一下張先生可以嗎?您這棟樓這段時間內都無人進出,我們查過監控了。」
    怎麼可能?
    我想給他們指剛纔那個東西砸掉下來的灰,卻發現地上竟然乾乾淨淨。
    我簡直要忍不住尖叫起來,恐懼感讓我渾身都在發抖。
    更可怕的是,就在打開門,他們站着的身後樓梯間的角落……
    靜靜的頭正一點點露出來,衝我露出了一個陰森的微笑。
    還是那個年輕的保安看我實在怕得厲害,發了善心。
    「不然,您要不去我們那坐坐?」他硬着頭皮頂住中年保安的壓力,「您看您一個人在家待着也害怕,我們那好歹人氣足點。」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保安室果然好多了,我不死心地又看了監控,兩個保安怕燻到我,遠遠地站在門口抽菸。
    我隱約聽見中年保安埋怨他,
    「我不是跟你說過,張先生都跟我們報備過了,他太太神經有問題,你這麼把人帶出來,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有問題?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精神有問題?
    6
    天知道電話那頭的會是什麼東西。
    我想了想,直接去找了我的心理醫生。
    沒錯,其實我也……沒那麼正常。
    天色已經暗了,王森原本都準備下班了,看到我的時候顯得格外的驚訝,
    「朱小姐?你怎麼現在過來了,最近感覺怎麼樣?」
    他給我端了杯水,可我卻什麼都喝不下。
    「怎麼了?」王森仔細觀察我,「你臉色不太好。」
    我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猶豫地開口,「我……覺得我見鬼了。」
    王森耐心地聽我說完,末了對我笑了笑,
    「大概是幻覺,張先生很久沒來我這裏開藥了,這樣吧,我給你重新開一點,你先喫着。」
    他不相信我。
    「我這段時間睡眠不太好。」我對他說,「總是夢見一個嬰兒對我哭着叫媽媽。」
    我看見在醫生身後的角落,那個渾身青紫的嬰孩緩緩露出了頭。
    他的眼睛中沒有眼白,黑洞洞地凝視着我,然後指了指王森,緩緩地對我搖了搖頭。
    它在說什麼?
    王森不可信嗎?
    「我還是想給那孩子做個超度,去廟裏點盞長明燈。」我試探性問他。
    「那件事給你帶來的創傷太大。」王森對自己背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毫不知情,安慰地拍了拍我,「還是儘可能地不要多想了。」
    什麼事?
    爲什麼我完全不記得了?
    「之前的用藥可能影響了我一部分的記憶力。」我對王森說,「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懷過孩子。」
    王森很明顯露出了爲難的神情。
    「張勉出軌了,他說我是過錯方。」我盯着王森緩緩道,「你是我的心理醫生,需要直接負責的人是我,請告訴我,之前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懷疑張勉通過調整我的藥量,讓我的記憶出現了混亂,您知道的,現在離婚冷靜期多少人都要去立遺囑,我擔心他可能要對我不利。」
    「是創傷保護機制。」王森最後還是開了口,他擔憂地看着我,「你曾經被人侵犯過,不幸懷孕,這件事對你刺激非常大,以至於出現了重度雙相障礙,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
    「但是藥物確實對你的記憶會有一定的影響,這可能讓你產生了一定的錯亂,別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說到最後,王森嘆了口氣,「張先生非常愛你,冉冉,別想太多。」
    他頓了頓。
    「給你停藥,可能是希望你能再懷上你們的孩子,他之前有諮詢過我。」
    三十週?
    我爲什麼會懷一個強姦犯的孩子到三十週?
    可我分明記得我是興高采烈地告訴張勉我懷孕了這個好消息。
    一陣劇烈的頭痛後,我的記憶越發混亂了。
    一時是他下班後都把頭靠在我的小腹上,神色溫柔又期待。
    可另一時卻又是他面無表情地半夜站在牀邊,直勾勾地盯着我。
    到底記憶有問題的人是誰?
    拿到藥之後我查了查,那藥分明是治療妄想症的。
    難道之前我看到的,都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嗎?
    7
    張勉說他明天回來。
    我給他發了條微信,說家裏一個人住着害怕,今晚準備去朋友家住。
    他委屈巴巴回了聲好,說讓我明天一定要記得回來,等我回來的時候飯在鍋裏他在牀上——
    又會賣乖又會撒嬌。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好聲好氣地哄着他。
    可是現在。
    我只想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
    家裏我是不敢待了,天知道晚上還能看見什麼。
    我準備收拾東西去外面住兩天,順便另外找人查查我的就診記錄。
    我父母早亡,親緣淡薄,身邊也就那麼三兩好友……
    等等,除了靜靜,我還有什麼朋友來着?
    爲什麼我想不起來他們的名字了呢?
    就在這時,一個什麼東西迅速地爬進了牀下,彷彿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勾得我慢慢地趴下來,爬進了牀底。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牀底的空間竟然這麼大?
    彷彿被什麼東西迷昏了頭腦,我一點點朝着裏面爬過去,直到碰到了一個什麼冰涼粘膩的東西。
    我費勁地掏出手機,打亮手電筒的一瞬間,一張嬰屍臉就這麼猝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驚恐得呼吸都停滯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我看見那具嬰兒屍體衝我詭異地微笑了一下,無數只冰涼的小手抓住了我。
    它對我叫。
    媽媽。
    我的頭猛地抬起,撞上了牀板,劇烈的疼痛讓我幾乎暈了過去。
    我隱約甚至都摸到了自己的顱骨出現了一點凹陷,鮮血把我的視線都染成了紅色。
    我終於又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依然在牀底下。
    手機在不遠處不斷地震動着,那上面赫然顯示着張勉的名字。
    我勉力把手機抓過來,發現張勉已經打了幾十個電話。
    我還沒來得及接通,客廳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我聽到了張勉的腳步聲。
    不對。
    不止他一個。
    8
    「冉冉?」張勉溫柔地出聲喚我。
    他大概是看見了客廳的行李箱,又開始四處找我,我蜷縮在牀底,一動都不敢動。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牀邊。
    從我的角度,甚至能看見他兩隻拖鞋的鞋面,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
    糟糕,剛纔我的拖鞋是不是還在外面?
    就在我以爲他會趴下來看牀下情況的時候,拖鞋又慢慢走遠了,我這才鬆了口氣。
    他對客廳裏的另一個人說了句。
    「她不在。」
    接着,他似乎打通了誰的電話,片刻之後,電話接通了。
    一個人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了出來,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是王醫生又是誰?!
    「張先生,您找到朱小姐了嗎?」王醫生的聲音中充滿了擔憂,「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我想可能是備孕的停藥導致她出現了幻覺,您一定要多加註意她的精神狀態。」
    「謝謝您。」張勉說,「我一得到您的消息就立刻趕了回來,她跟我說準備出去住幾天,我準備陪她一起。」
    「您給她開的還是以前的藥吧?」
    「對。」王醫生猶豫了片刻,「您還是不準備告訴她那孩子的真相嗎?」
    「冉冉現在都這樣了,我哪裏還敢跟她提什麼孩子,本來還想着新生命的降生能替換掉她之前那些不好的記憶……」張勉嘆了口氣,滿是無奈,「她整夜做噩夢,出現幻覺,我都不敢讓她一個人出門,周圍的朋友都拜託遍了。」
    「我甚至……我甚至都請了保安幫我看着她!」
    他的聲音都哽咽了,可我確定他根本就沒有流眼淚,因爲旁邊的那個人竟然還笑了一聲。
    「這其實都沒什麼,最可怕的是,」我聽到他對王醫生說,「我發現她每天半夜都會爬起來,偷偷喫帶血的生肋排。」
    「我懷疑冉冉……可能已經徹底不正常了。」
    他到處跟人說我是瘋子?
    他想做什麼?
    我這纔想起來,我真的好像……除了王醫生這次,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爲什麼我沒有出門的想法呢?
    那隻青黑的小手又抓住了我,鬼嬰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一次它的神色不再猙獰,反而透着幾分眷戀,它拉着我的手,眷戀地抱着我的胳膊。
    我聽見它在輕聲叫我。
    「媽媽,我痛……」
    直到這時,另一個人纔開了口,口音十分的古怪。
    「她是不是發現了?」
    「不知道,我快等不及了,她每天在家裏走來走去,實在是太可怕了。」
    張勉把手機重重地往地上一砸,聲音中全是暴躁。
    「她現在都開始能出門了,要不是我早就跟心理醫生說過她這段時間經常妄想,還讓門衛把她攔住……她要是去我公司怎麼辦?」
    「別急啊。」只聽那個人古怪地笑了起來,「都已經開始做了,很快等小鬼受控了,母體也就無所謂了。」
    「現在光是嬰靈的怨恨還不夠,」那個人繼續道,「你不打算告訴她,強姦她的那個人是誰?」
    「不急。」張勉的聲音十分粘膩,「不是您告訴我,一定要自己的骨肉,還要帶着濃烈的怨氣才能行嗎?」
    「這孩子,可是我親手從她肚子裏掏出來的。」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了。」
    ……
    我渾身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9
    我不知道自己在牀下趴了多久。
    聽到他們出門的聲音之後,我才緩緩地從牀底下爬出來,可脖子一陣發癢,我毛骨悚然地一抬頭,正看見張勉低着頭死死盯着我!
    他竟然就這麼藏在牀上等我出來!
    他臉上有種瘋狂而扭曲的快意,「你終於出來了。」
    我的心中登時打了個突,他早就知道我在牀底下?
    「我當然要讓你知道。」張勉的整張臉突然靠近我,拉扯出一個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扭曲弧度,「不這樣,你怎麼會知道你到底做了多骯髒的事?」
    「你這個賤人!」
    他強行拖着我的頭髮,把我拉到了烤箱前面。
    烤箱叮地一聲,他伸手把烤箱門獰笑着拉開。
    我驚恐地睜大眼睛,烤箱內部被燒得通紅——他想做什麼!
    「我不要!」我劇烈地掙紮起來。
    「乖。」張勉嘻嘻笑了起來,「進去好好烤一烤,淨化你的犯的罪,你的病才能好。」
    我當然不肯!
    然後,他打掉了我的牙,掐着我的脖子,強行把我往烤箱裏塞。
    我死死摳住他的手腕,可張勉似乎毫無所覺,他依舊在瘋狂地把我往裏推。
    我的背碰上了烤箱門,劇痛登時傳來,我慘叫了起來,涕淚橫流,幾乎無法呼吸。
    恍惚的視線間,我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然變得扭曲而細長起來,身上什麼時候變成了一條紅裙子?
    我……這是怎麼了?
    鬼嬰遠遠地躲在角落,它似乎也很害怕張勉,可最後還是衝了上來,一口咬在了張勉手上!
    張勉嘶叫一聲,鬆開了我的脖子。
    我終於從那雙鐵鉗般的手裏逃脫出來,癱倒在地上拼命喘氣。
    鬼嬰掛在張勉的手腕上,滿口密密麻麻的牙齒如同螞蟥的吸盤,幾乎是立時就在他手腕上刮出了道道猙獰可怖的傷口。
    張勉卻欣喜若狂,「寶貝,你終於有實體了?」
    「是爸爸啊,你看看我,是爸爸啊!」
    他甚至從一旁摸起刀子朝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劃,鮮血淋下,鬼嬰原本有些虛無的身影登時又變得清晰了不少。
    它緩緩地鬆開了嘴,甚至連人形都更明顯了些。
    鬼嬰有些茫然地看着把它捧在手心的張勉,歪了歪頭,似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我一點一點朝後退。
    然而,張勉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臉上,鬼嬰的形體在他手裏漸漸消散。
    張勉發狂般大叫起來,轉過頭死死地瞪着我,衝過來瘋狂地掐我的脖子來回搖晃。
    「賤人!你讓他出來!」
    「把他放出來!」
    ……
    我喘不上來氣,眼前一陣陣發黑。
    我這是……要死了嗎?
    10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嗓子依舊一陣陣劇烈地疼痛,張勉正溫柔地給我額上敷毛巾降溫,臉上的神色全是關切。
    「寶寶,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我纔出去幾天,回來看見你居然暈倒在地上,可把我嚇死了。」
    「對了。」他問我,「你是準備出去玩嗎?爲什麼要收拾箱子?」
    我的牙齒劇烈地打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張勉抱住我,下巴搭在我頭頂,是一個溫情而放鬆的姿態。
    「要出去玩也沒事,等你好起來,我們去廟裏拜一拜好不好?」
    「拜什麼?」我的嗓子沙啞得自己都覺得害怕,頭腦一陣陣眩暈,似乎是真的發燒了。
    他把我的臉托住,定定地看着我,神色又溫柔又期待。
    「寶貝,給我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我們去廟裏拜什麼?」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超度我的孩子?」
    張勉的動作僵住了,我從他的神色中看到了劇烈的掙扎,末了他長長嘆了口氣,「你還是發現了?」
    「你到底在瞞着我什麼?」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了,牙關都在打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寶貝,你要相信,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愛你。」
    然後,他居然當着我的面爬到牀底下,把那個可怕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是我們的孩子。」
    看着他溫柔的表情和那具可怕的嬰屍,我只覺得一陣陣寒意湧上,「你在幹什麼,你爲什麼要做這種東西!」
    我終於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來,張勉用力地抱住我,「冉冉,冉冉你清醒一點!」
    他周身冰涼,我嚇得大叫了起來。
    「你滾,你滾開!你不要碰我!」
    他的聲音裏帶着哭腔,「你快點醒醒啊!這是我們的孩子,是你不相信我們孩子死了的事實,一次次把它挖出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我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什麼?」
    張勉的身上有隱約的血腥氣,他把袖子挽起來,給我看他身上一道道的傷口。
    「你無法接受孩子死了的事情,得了躁鬱症,」
    我已經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了。
    就在張勉轉身去拿東西的瞬間,袖口被撩了起來,我發現那上面真的有幾個淺淺的已經癒合的指甲印。
    可我不是明明剛剛纔把他摳得鮮血淋漓?
    到底什麼是現實,什麼纔是幻想?
    我已經分不清了。
    11
    靜靜約我出去喫晚飯。
    這段時間她似乎過得也不是很好,臉色清白,形容枯槁……看起來簡直像一隻驚弓之鳥。
    我沒有食慾,用勺子將咖啡上的拉花攪合的一團稀爛,
    一抬頭,發現靜靜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見我看過來,她這才似乎突然反應過來,下意識打了個寒顫,衝我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冉冉,你最近還好嗎?」
    她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關心,我幾乎要以爲自己剛纔看到的是錯覺了。
    「不太好。」我疲倦地揉着眉心,「我最近總是做噩夢,張勉晚上煲湯的時候……」
    靜靜的聲音突然變得奇怪而尖利,「你說什麼?張勉?他晚上還給你煲湯?」
    我有些茫然地抬着頭看她,「是啊,怎麼了?」
    靜靜一把抓住我的手,臉色慘白,「冉冉,可是……張勉已經死了啊。」
    她的手心全是粘膩的冷汗,一股寒意從我腳底緩緩浮起。
    靜靜盯着我,顫聲說,「冉冉,你的手好冰……你忘了嗎,張勉在半年前就已經死了啊。」
    我整個人都僵硬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現在和我朝夕相對的人,是誰?
    靜靜告訴我,在我告訴張勉懷孕的消息之後,他立即就往家趕,卻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了車禍。
    我從他死後就一直精神不正常,那個孩子也沒能保住,在30周的時候流產了。
    從那之後我就罕少出門。
    「這是我半年來第一次見你。」她緊張地說,手指絞成了一團,「你……你說真的,他天天晚上給你煲湯?」
    不但給我煲湯,還讓我一定要喝下去。
    如果靜靜說的是真的,那血字就能解釋了。
    「他要殺你。」他,指的是張勉。
    我看着對面坐着的靜靜,她依舊殷切地望着我,可她連粉底都掩不住青灰的臉色,乾枯的長髮,唯獨嘴脣塗得鮮紅……紅得就跟剛喫了人一樣。
    一股寒意從腳底緩緩地湧了上來,我想起了那個公交車找替身的故事。
    靜靜,是活人嗎?
    「你說他天天纏着你,這件事我相信……」靜靜緊張地舔了舔嘴脣,我發現她的嘴脣甚至都有些裂了,透着不祥的紫色。
    「我這段時間一直不敢聯繫你,就是因爲他在纏着我。」
    「他出車禍……是因爲我。」靜靜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出軌了,被我抓了個正着,那天我威脅他要告訴你,他急着開車回去跟你解釋,沒想到出了意外。」
    「出軌?」我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個提線木偶,只會複述簡單的詞語。
    「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靜靜咬了咬下脣,「我無意中在醫院遇到他們,張勉在陪她產檢,她……她和你是一樣的月份。」
    「可是你爲什麼要去產科呢?」我定定地看着她,「你也懷孕了?」
    靜靜彷彿被燙到一般鬆開手。
    「纔不是!」她的臉漲紅得幾乎要哭出來,「我前男友……我前男友給我傳染了髒病,我是去看病,在醫院無意碰到他們的!」
    「就是因爲這件事,所以他要報復你和我。」靜靜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皮膚裏。
    可我卻不覺得痛。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我問她。
    靜靜有些神經質地搖頭,「我不知道,張勉天天纏着我,我根本沒有機會再去。」
    我死死抓住她的手,「你跟我一起去醫院,我們一起去把那個女人找出來。」
    「我不要!」靜靜尖叫了起來!
    靜靜低頭不說話,整個人微微地顫抖。
    就在這時,我手機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撿的時候卻無意中發現靜靜已經悄然抬起了頭,盯着我位置的目光滿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她……在笑嗎?
    我登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12
    張勉的電話卻在此時打了過來,靜靜看到那個電話的時候神色大變。
    「寶貝,你去哪了,我回家怎麼沒看到你?」電話那頭的張勉聲音依舊十分溫柔,透着濃濃的關心。
    「我出來和……」,在我說出靜靜的名字之前,只見她瘋狂搖頭,眼中是滿滿的驚恐。
    「和朋友一起喫飯,在家裏待得太悶了。」我頓了頓,繼續道。
    「和誰?」張勉在那邊耐心地問我。
    「你管的好寬哦,我出來跟人喫飯還要經過你批准嗎?」
    我試探着對他使性子,畢竟現在不知道電話那頭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似乎有些不高興,「我是你名正言順的老公,你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好啦是和以前的女同事,喫完我就回來,別鬧了。」我敷衍地哄道。
    「不是和男人?」他還在那邊一遍遍確認。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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