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塊 Momma

小時候入手過金庸《鹿鼎記》文庫版「殘本」，忘了是買的，還是什麼活動附贈的，總之沒頭沒尾，具體有幾冊如今也難以確指。倒彷彿記得有張插圖是神龍教主為妻癲狂，另外就是某回描寫了陳近南死於馮錫範冷槍之下。但這些都是模模糊糊的兒時記憶。最近正式讀起《鹿鼎記》，印象最深的是韋小寶時不時出口的一句「辣塊媽媽」。

在小說裡這是揚州地方的粗話，實際意思不太明朗。「辣塊」、「媽媽」云云是否該就字面來理解，不無疑問。倪匡曾藉衛斯理之口對此說文解字一番，卻仍有說不明白的地方：「這『辣塊媽媽』中的『辣塊』兩個字，在蘇北的語言中，是『哪裡』的意思，但是和『媽媽』湊在一起，卻又意義不明，大抵這是一句罵人的話，而中國所有罵人的話，又都喜歡和人家的母親扯上關係，所以才有這樣的一句話。」

中文已說不清楚，翻成外文更傷腦筋了。英譯版《鹿鼎記》似乎有hot-piece mother、red-hot momma等譯法，都是坐實原文字面義。若照「衛斯理」的解釋，恐怕想當然耳。然則譯者叛徒也，為求兼顧譯文讀者的文化語境，也只好發揮創意將原文離形存神；叛固叛矣，將功大可補過。

衛斯理又說：「可是這句話又演變成了一種感歎詞、驚歎詞，可以應用在許多地方。」這不難理解，其他粗話也有類似情況，能隨語境發揮不同功能，非僅詈罵而已。甚至也不只在訝異之餘脫口而出，還可展現諧趣。近年注意到的最有趣實例是楊紫瓊憑以獲奧斯卡影后的電影 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片名翻成「媽的多元宇宙」。翻得真他媽好。

英譯《鹿鼎記》一九九七年由牛津出版社刊印，譯者為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除了翻譯金庸，還合譯《紅樓夢》。金庸致贈閔福德妻子的題簽本寫有「辣塊媽媽的！好功夫！」此中自有人情世故的酬酢，亦當含對翻譯實難的理解與敬意。

畢竟，red-hot momma！金庸身為作者行雲流水，莊諧粗雅紛至，想來可把譯者「辣」慘了。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六月十八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