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問題在於,未能認識到二次元和三次元間的錯位可能帶來的政治意義。這個問題與性別歧視或性意義賦予的「反映」與「再生產(Reproduction)」往往不被加以區分討論的狀況相關。
(四)對人性戀中心主義與爭議性性別本質論的存留
最後一個問題,即其忽略了關於性別與性特質的結構性問題。
性物化理論,基本上聚焦在寫實色情作品
[35]。在主流寫實作品中,人類女性被描繪成欲望對象,其中性物化論的問題意識本身是妥當且有意義的。
但是若將其直接適用於二次元表現,就會不加批判的帶入「人類女性」和「二次元女角色」都同樣是「女性」這種觀念。換言之預設「男/女」的差異比「二次元/三次元」的差異更加根本
[36]。這意味著將問題階序化,即主張性別問題比性特質問題更根本。
這種認識長期以來被批評排除或抹消了性少數的存在
[37]。作為本文的問題意識,關於二次元之非對人性戀的抹消也被定位在這個脈絡中。
並且這種認識也無法掌握性別與性特質之間的關係。正如一再被指出的,性特質規範和性別規範不能互相被化約為另一者,有必要在區別兩者的基礎上同時思考兩者的相互關係
[38]。
此處重要的是,關於性別的生物學本質論與對人(異)性戀中心主義的共犯關係。「解剖學性別」與「性交」兩者都是Sex,如同這種圖式象徵性地指出的,即支配性詮釋構框下,「重視『性器官差異』的『幻想』,與重視不同性器者相接觸的『幻想』的一體化」
[39]。在此意義上,性愛在被假定本質上與血肉人類的「身體」相聯繫(換言之假定性特質在根本上是對人性戀
[40]),支持著爭議性的性別本質論。
簡言之,任何預先將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差異預先無意義化的論點,都忽略了這種性別與性特質之間的關係
[41]。這也聯繫於
(三)所提到的抹消非對人性戀之政治性的問題。
五、小小提議:從「萌圖議題」到「對人性戀議題」
綜上所述,可以說將性物化批判直接適用於二次元表現,是抹消二次元中非對人性戀的存在,並維護著對人性戀中心主義(與爭議性的性別本質論)。奠基於此,我們又該如何理解、討論二次元性表現呢?
此處重要的是,本文前述所提出的觀點:
人類女性被性物化,難道不是對人類抱持性欲的對人性戀文化的問題嗎?若二次元性表現再生產了「賦予人類女性性對象化的意義」,不正是因為對人性戀被視為常規的性特質嗎?(本文中〈(三)顛覆可能性的抹消:性意義中「反映」與「再生產」的錯位〉)
換言之,在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社會中,在性吸引力上描繪二次元女角色才可能將性意義強加在人類女性上。但既然非對人性戀者也生存在同個社會,這個問題應該也可以與社會多數一起努力解決。
不過為了防止強加性意義所造成的問題,仍然有必要討論和實施的相關對策,具體的措施可能包含某種分區制度。換言之本文的內容,仍然並沒有大幅變調於二次元表現的既有討論方向。
但是不能忘記的是,對二次元的非對人性戀被社會性不可視化,這個問題是出於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社會。本來應該改善的就是對人性戀文化,不能將責任轉嫁於二次元表現。追根究柢必須明說的是,在對人性戀被當成不證自明的情況下,因為對人性戀中心主義太過強固,二次元表現難免要(在本應由對人性戀文化應負起的責任上)做出讓步。
為此.在討論實施對二次元表現將性意義強加給女性的策略時,
在性吸引力上描寫二次元女性(或未成年)角色的創作物,應必須明記.明言其自身並非惡的事物[42]。換言之,
不僅是不該有法律規制,而且應該要獲得基本的倫理承認。
即使它本身並非不好的東西,但如果在結果上帶來不良狀況,當然還是有必要以某種方式對主流文化(對人性戀文化)妥協。反過來說,本文所指出在既有論述中增加的實踐,最多也只有這種程度。
順帶一提,可能有人會對這個提案有以下疑惑。
「這個提案不是把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當作根本的問題,而把性別歧視當作它的附屬問題嗎?幾使前述的論證是妥當的,充其量也只能說『還有』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的問題不是嗎?」
這個指責作為去脈絡化的一般論,可能是正確的。然而,我們的社會確實是具有極度強烈對人性戀中心主義認知的社會。並且其中若非明確闡明對人性戀問題,會變成以對人性戀為前提來討論的狀況。換言之如果非對人性戀不表明它的存在,會被視為不存在而被排除。無視這種脈絡的一般論,不如說無非是對人性戀中心主義的同謀。
正因如此,我們應該從「對人性戀問題」的框架開始討論。
唯有如此,作為非對人性戀活著的人們,才有可能作為非對人性戀者存在於政治論述中[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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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我討論到應該適當考慮性別與性特質之間的關係。關於這點在過去的文章中,有討論到對人性戀中心主義與恐跨的聯繫
[44]。並且還提及對二次元的非對人性戀和女性主義及酷兒政治有著連帶可能。希望結合本文閱讀。
註釋
[2] 例如最近的事件可以舉出以下文獻:李美淑,2023,「炎上する「萌えキャラ」/「美少女キャラ」を考える」李美淑・小島慶子/・治部れんげ・白河桃子・田中東子・浜田敦子・林香里・山本恵子,『いいね!ボタンを押す前に――ジェンダーから見るネット空間とメディア』亜紀書房,94-125.
[3] 本文的主張是即便性物化批判在「三次元」領域是妥當的,這種批評也不應該適用在二次元表現。因此在本文中我不加以討論性物化批判在「三次元」領域中是否妥當。
[4] 本文的內容是預計在某論集刊登的原稿的草案。在論文刊登版對文獻探討和論述的精緻化進行了加比修正,但基本論點與本文相同。
[6] 為了嚴謹定義「二次元」,有必要明確化「各種」的內涵,但要討論之有弊要一篇論文分量的理論考察。關於「何謂二次元」的理論探討我想在另一篇論文討論。
[7] 這件事對於理解愛好「將二次元女角色在性上物化的表現」的女性很重要。正如既有研究所指出,閱讀男性向色情漫畫的女性讀者有「因為男性向色情漫畫是男性描繪的『擬似女性』,可以當成與自己分離的其他事物,很容易作為幻想來接受」這樣的讀法(守如子『女はポルノを読む』 192ページ 強調引用者)。
[9] 齋藤環《戰鬪美少女的精神分析》以「多重定向」概念表述了這點。
[11] 這不僅包含「對血肉人類感覺不到性吸引力」的人,也包含前述「對二次元角色的性偏好和對人類的性偏好相互獨立分離」的人。
[15] 例如這個問題包含媒介論中對媒介特性造成的影響和效果的討論。
[17] 這個批判參見:Mel Y. Chen, 2012, Animacies: Biopolitics, Racial Mattering, and Queer Affect, Duke University Press. p.50。
[21] 在廣義上許多人都會經驗到「對物的依戀」。有時有些人會認為對物性戀者的愛是這種依戀的連續體。
[22] 以下網站是對物性戀社群的網站。參考「
何謂OS」的頁面會有幫助(但是日語版有些不完整的頁面,必要時請參見英語版)。
[23] 由於媒體報導的案例大多是「異性」角色,因此這種表現也出現在偏見中。但是當然也存在非異性戀的紙性戀者。
[24] 順帶一提,若二次元角色是隨著人類的意圖任意變動的事物,難道不會引起「角色崩壞」或「解釋不一致」等等嗎?
[25] 例如比起「物化」,「部分物(subperson,半端モノ)」化的稱呼可能更好。部分物的概念是凱瑟琳.詹金斯從查爾斯.米爾斯處借用的(Jenkins, Katharine, 2017, What Women are For" in Beyond Speech: Pornography and Analytic Feminist Philosophy, Mikkola ed.)。關於詹金斯的主張可以參考難波優輝的日語介紹:〈
ポルノグラフィをただしくわるいと言うためには何を明らかにすべきか:資料公開と感想記〉。
[30] 例如調查現實中性別歧視的問卷調查的結果反映了現實中的性別歧視,但這並不意味著該研究應該受到指責。
[31] 因為「反映」而說不好的背景,是二次元性表現被視為對人性戀單純的「複製」。這與何謂「模倣」相關的理解問題有關,關於這點我想在另一篇文章中詳細討論這點。
[38] 例如賽菊蔻《暗櫃認識論》緒論或巴特勒《身體之重》第八章。
[41] 一言以蔽之,它暗中保存了陽具邏各斯中心主義(Phallogocentrism)。
[42] 例如地方政府等公務機關在製作廣告表現的指南時,就有必要將這件事明文化。
[43] 2023年3月8日追記:新增註3,部分修正「性物化理論的確認」節。2023年3月15日追記:新增註44。2023年5月25日追記:部分加筆「小小提案」節。
[44] 順帶一提,註二提到的論文(李美淑,2023,「炎上する「萌えキャラ」/「美少女キャラ」を考える」)中「客體化女性的形象」的整理中,參考的史塔克(Kathleen Stock)是跨性別歧視主張的有名人物。關於史塔克的詳細情報可以參見
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