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延聊電影｜《呼叫愛美子》｜小小的一顆心，可以承載多少痛｜台北電影節（8月18日正式上映）

校長室掛在牆上的照片，已逝的校長們紛紛從相框裡走了出來，躺在花圃裡的工友屍體從土堆中坐起身子，廁所內小女孩的靈體現形，想要與愛美子交朋友，小小的愛美子好似童話故事中的吹笛手，帶領這群亡者列隊離開學校，她一邊哼著歌，歌詞反覆提醒自己身旁「沒有鬼」，畫面卻具象出她幻想中的鬼魂，起因源自她房間陽台上終日發出石頭移動的怪聲，愛美子認為那是一出生即過世的弟弟，因著母親始終放不下”他”而無法投胎，才會發出聲響向她求助，「但我還是會怕怕的。」她大聲歌唱抵禦死亡籠罩的恐懼，開始接受死亡存在的事實，孩童視角的天真奇想對比現實世界的殘忍排拒，「愛美子你是不會懂的！」父親放棄向她解釋錯認死去嬰兒的性別，一家人都在向她慢慢遠去，哥哥選擇進入叛逆期離開這陰鬱的家，母親則因為愛美子善意的小舉動想起孩子過世而精神崩潰，父親甚至拋下了愛美子，將她送到祖母家照顧，殊不知愛美子比他們任何人都能夠直面「死亡」，一如花園裡樹立的紀念木牌、一如手握著正在吞食青蛙的蛇，愛美子只是缺少一位能夠教會她理解的人，於是編導為她創造了介於生死的想像樂園，哥哥替她趕走了陽台上的鬼魂之聲，她以自己的方式走出了童年，當海上的亡者向她「招手」，她堅定地「揮手」道別，小小的內心成長到足以聽見他人的聲音，「我沒事的！」她的安慰實在叫人欣慰！

「大家都各自有秘密。」

不能說的「秘密」，是母親臉上忽大忽小的黑痣，是哥哥頭頂禿掉的一撮髮，是那年生日過後消失的對講機，是拋向天花板卻不再掉落的橘子，是鄰座男孩不願說出她噁心的原因。在愛美子的認知當中，並沒有「秘密」這個詞彙與概念，因此才會將自己對小範的喜歡毫無保留地傳達出來，「我喜歡你」換來的卻是「我要殺了你！」即使被打斷鼻樑，她依然遵守喜愛之人約定的「秘密」，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受傷的真相。她看似好動的身體，內在其實總在靜靜觀察紀錄下這一切，也就是常人所認定的「秘密」，這樣的安排令筆者想起《夏日悄悄話》中小女孩凱特選擇的「沈默」，愛美子則以全然相反的「躁動」來面對生命中重大至渺小的變化。

特別喜歡導演描繪「水」的多種意象。從滴在榻榻米上的玉米湯汁，足見愛美子對小範的愛慕，那分喜愛早已滿溢出來，然而，小範的回應卻像宣紙上緩慢流下的墨水，是來自母親不可抗力的地心引力，逼迫之下才願意向愛美子示好。愛美子錯認了小範的接納，因此，才會舔掉餅乾上的巧克力，將自認為最好吃的濕潤餅乾送給小範，導致多年後得知真相的小範，才會氣憤地攻擊愛美子。將「喜歡」的情感化成水的形象，確實是影像裡常見的表現手法，但在創作者的巧手下達到了點綴加分的效果。另一個例子則是愛美子貼著玻璃看向窗外「滑落」的雨滴，她沒有像家人一樣感受到其中的悲慟無力，反倒暖心地端著柳橙汁和點心給正在休養中的繼母，呼應了哥哥想要讓繼母吃很多美食的願望。有趣的是，愛美子不在雨中撐傘，她在大太陽底下撐傘，讓自己臉上「滑落」的汗水匯聚成地上的一攤水坑，化解等待母親回家的時間，儘管滑落了「雨水和汗水」，她卻從未落下一滴「淚水」，讓觀眾體認到她的與眾不同，更佩服她的堅毅勇敢。

母親拾起雙葉幸運草送給愛美子的舉動，好似森井勇佑導演拾起今村夏子的故事那般幸運，幸運的是這段殘酷的成長物語被溫柔地唱了出來，成為對講機另一頭接收的綿綿細語，傳入耳內迴盪在我心底。特別推崇導演對於主角的詮釋，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愛美子」的獨特性，而非強調她與同儕的差異性，沒有洗澡的味道、光著腳丫的步伐、逕自拿起麥克風唱歌，小小的她依然被從不記得名字的男孩喜歡著， 在金鳳花的見證之下，他們道別卻會永遠記住了對方，如此可愛的一幕也被我拍入了腦海中，繼續使用那捲未拍完的底片。「田中加油！不要跌倒了！」觀眾對愛美子的呼喊，我想她全都聽見了，轉過來看向鏡頭的她也夠笑著面對往後的人生了。

🎶延伸聽歌： #戴佩妮 《#小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