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難去形容領悟真理前與領悟真理後,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佛光、異能、祥瑞沒有一樣出現在我的身上,每天仍然是吃喝拉撒睡。
唯一,我所能注意到、最大的不同是
我對這個世界,再也難起愛憎。
高三那年,總統大選如火如荼。
在那段選情高漲的日子,每當高中朋友問我支持統或獨、亦或那位總統候選人時,總會讓我啞口無言。
當世界本身不存在任何意義,人類的文明、信仰與理想是否能夠獨立於世界之外展現自身價值,我難以啟齒。
在電視上,愛台灣口號殺聲震天。從市井小民到一國之君,人人都急於對這塊沒有自我意識的土地輸誠,但實情又是如何?從民國八十七年出生率跌破十五開始,普遍的民意就是:沒什麼興致把自己的後代生在這樣的地方!
當然,影響出生率的因素有許多,生活太過忙碌云云、經濟條件不佳云云、犯罪率惡化云云、國際環境動盪云云、兩岸局勢不穩云云…,說得好像全世界從非洲的衣索比亞到歐洲瑞士就屬本島國情最為特殊。
沒關係的!沒人敢直說,就我來直說吧!
因為我領悟真理,而得道者必然孤獨!!
所有影響出生率的細項,通篇講來其實只有一句話,我上一段說過了:
大夥沒什麼興致把自己的後代生在這樣的地方。
我有時在想,如果這塊土地真的有意識,祂會如何看待我們?
不管哪個國家的人統治,對祂來說有差嗎?柏油照鋪、山脊照穿、汙水照放、廢氣照排…。對祂來說,插在重慶南路一段一百二十二號上頭的那根旗桿換上什麼樣的旗幟必然沒差吧?
因為大家的所作所為都是一樣的。
愛台灣的台灣人和想把台灣當成宇宙邊陲自然保留區的外星殖民者,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這塊土地必然會選擇後者,並且巴不得後者下一秒便滅了前者。
對世界不再抱有主觀情感,不代表我沒有理智上的見解。
大部分的時候,在朋友再三追問統獨議題時,我多會反問:你覺得生活在明末的人比較痛苦,還是生活在清初的人比較痛苦。當時的同班同學是文組,多數的朋友會說:明末朝廷腐敗,清初厲精圖治,生活在明末的人比較痛苦。
我說:你錯了!這題是陷阱題,同時生活在明清勢力衝突下的人最痛苦。
人隨潮汐,身不由己,最是痛苦。
統或獨本身並不是個問題,問題在於許多人認為自己有權力決定統獨、也有資格決定統獨,可是大夥其實壓根身不由己,被這麼個單純的二選一單選題困擾了幾十年。這就是這座小島上的政治讓人感到如此痛苦的原因。
偶而,當電視台轉播起政見辯論會,幾位候選人大談國家未來與國際觀時,我總想著告訴他們:我希望我騎腳踏車通勤的那條馬路平一點,畢竟輪圈顛久了容易變形,要換挺貴。但想想這願望實在卑微,羞於啟齒。尤其總統候選人都是一些氣吞天下的大人物,所以想想還是算了。
四個月後的高中聯考結束,我進入了北部某大學的歷史系就讀。
大學的生活乏善可陳。沒課的時候,我在圖書館看著圖書館內的書;上課的時候,我在教室裡看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最初,有些講師看到我沒搭理他們,會喜歡抽問我問題,但因為我的答案對他們的身體不大好,所以他們最後還是決定少搭理我。
大一某日,中國近代史講師見我在他課堂上,捧著共產主義翻讀,口氣不悅地說道:「這位同學。一戰期間的法國總理克里蒙梭,有句名言:30歲之前,不信奉共產主義是沒有良知;30歲之後,還信奉共產主義是沒有腦子。你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嗎?」
其實我不是很明白講師不悅的原因,畢竟我人有出現在課堂上,已經幫他提升學生出席率至少7個百分點。
想不明白的部分,暫且放下。
我重新回想講師提出的問題,然後說:「共產主義我只是翻翻而已,談不上喜歡,當然更別談信奉。我也不在意誰會在幾歲前、幾歲後如何如何,畢竟都是人的自由意志。我不關心索里蒙梭的發言,他只是人類世界的一份子,並沒有佔更大的比重…」
皺了皺眉,我又繼續補充:「不過我覺得這傢伙的說話有些問題,他的言談中,隱隱把智慧放在了良知之上。但是先後二次世界大戰的根由都是人類失去良知後的喪心病狂…」
「坦白說,我覺得他的發言沒有智慧,並且依照他自己的隱喻,似乎也缺乏良知…」
語畢,全班哄堂。
其實我並不想和人搞好關係。但因為幾次和課堂講師的應對,同系的學生似乎視我為相當有趣的人物,沒事老愛拉我閒扯。
在當時的那段日子,2012世界末日算是個常見話題。一者,被傳播媒體炒作太兇;二來,身為研究歷史的人,卻可能要面對歷史的終焉,勢必更有感觸。
老實說,我並不很喜歡這話題。「世界末日」這四個字有很大的問題,人類滅亡是否代表世界末日?人類何德何能可以把世界一起拖下水?
再者,我很難去告訴那些提問者:我活著,基本上就是在等待人類文明的終焉。
「作為人類,生於這個時代,何其有幸能夠檢閱過去文明足跡,如又有幸能見證文明潰滅,那更是恭逢其盛,感激涕澪而難以自云了。」
這話,我委實難對他人明說。
又過二年,系所畢業,服役。
當兵是沒什麼好說的一件事。
我有個堂哥,大我十來歲。在他當兵前,電影「報告班長」紅極一時。照我堂哥的意思,片長九十分鐘的影片笑料不斷,極為有趣。所以他在接到兵單後,歡天喜地的當兵去了。
二年後,我又見到了堂哥。他對我說:媽的!報告班長這部片怎麼這麼寫實,我當了二年的兵,開心的時光也許恰恰正是九十分鐘…
十一個月後,我離開了部隊。
找工作比想像中容易許多。很快的,我獨自一人在中部租了間十七坪的套房,並在距離住所三百公尺開外的一家出版社編輯部工作。
又過了幾個月,妹妹考上某知名公立大學。父母為了表示慶祝,答應讓妹妹在來年的春節去札幌旅遊,賞賞雪祭勝景。本來此事與我無關,但由於父母不放心讓甫成年的妹妹獨自前往異國他鄉,因此我得奉命作陪。
幾年後,我偶爾會想,如果妹妹有姊妹淘或男友陪伴,我的命運是否會就此扭轉?
我無需知道這問題的正解。
因為,我由始至終都未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