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04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荒謬時代的革命情侶

與郝柏村的對抗怒火,與日加劇。陽明醫學院的老簡,甚至在會議桌上攤開台視公司的各樓層平面圖,大家一起討論佔領電視台的可能。但手中的武器,似乎違反「愛與非暴力」原則。這個構想應該是來自228事件發生時,臺灣人佔領廣播電台所產生的全台呼應影響力。大家雖感興趣,但想到這已經是接近「都市游擊戰」的「武裝革命」臨界點。時機算成熟嗎?武裝實力夠嗎?社會大眾會諒解嗎?不會有人半途退縮嗎?於是這個構想,退縮回丟汽油彈的層次。在工作會議上,不斷看著南韓學生運動的激烈紀錄片,台灣適合走這條路嗎?眾多的疑問,在我心裡產生許多盤旋的老鷹,拿不定主意是否衝下海面捕魚,因為海面都是油輪的漏油。

其實,這場反軍人干政運動,大家內心都是害怕與苦悶的,因為從1990.05.02號返回中正廟開始,我們知道已開始嚐到過去閱讀「黨外雜誌」中,被軍方特務跟蹤的感受與滋味。

騎機車,若非台北變成捷運大工地,我們就沒機會蛇行鑽巷弄,以擺脫特務跟蹤。心中是充滿孤單憤怒的,回家也不想與家人談,在系上同學不愛聽,只能回到同溫層的社團中,在梅雨降溫的天氣中,小小取暖。

這時,應該是老天的安排吧!一位北師的妹子L,總是勇敢地帶著她的同學,一起爬出校園的圍牆,我則在圍牆下騎機車等她們,一起前往中正廟,幫忙書寫標語、文宣,以及一起到街上發文宣、遭白眼,並發洩情緒的噴漆。

深夜,我們就像逃家的野孩子,在地上鋪開一張睡袋,倆人一起在國家劇院的迴廊黑暗中,介紹彼此。我很驚訝她是四川人二代,父親是士官長退伍,並笑說如果我去她家,鐵定被她老爸用掃把打出家門。她覺得很羨慕台大的自由,很痛恨師專體系的保守,也越來越不喜歡未來的生涯,只是一位國小老師。如果,她沒參與學生運動,她很可能會成為女作家。

濃眉大眼高挑的她,確實有四川妹子的辣脾氣,不怕鎮暴警察的威嚇。我們總是牽手相互護持在街頭戰場上奮戰。她明白地告訴我,她寧可拿起武器與這獨裁政府作戰,也不願意手牽手靜坐在那裡,口喊「和平」、「和平」,然後遭鎮暴警察這些畜生當沙包K。更不願意我參與任何絕食行動,因為要死就死在沙場上,死前也要抓幾個人陪葬。

此後,只要一上街頭,我們可以說是相互並肩的作戰伙伴,漸漸的,我發現我愛上她了。有一晚,我們露宿國家劇院迴廊,因為只有一個睡袋,我們鋪開躺在一起談天、休息。我發現她有些冷得發抖,於是轉身用手環抱他身體,企圖用我的體溫為她禦寒。不知是哪位路過的朋友,看到我們抱在一起發抖,特別去找了一個睡袋,輕輕將我倆鋪在裡頭。

我們彼此裝睡,但卻彼此發現心跳很激烈。在溫暖的睡袋中,我們假寐的姿勢,瞬間雙唇相貼,那是我和她人生的第一次初吻,也是初戀,而且是在為臺灣民主衝鋒的時代現場。不是浪漫的場境,而是彼此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只求能在一起的日子,彼此相守。沒有未來生涯規劃可談,只知道我們陷入時代混亂年代,唯有革命一途可走。

彼此雖會擔心彼此的安全,但誰也不想成為彼此因愛,受威脅而妥協。因此,我們會珍惜在一起生活的一切,熟悉彼此身體上的各種味道,尤其是煙味。常常我抽到一半的煙,她就搶去抽。我們同時喜歡上辛曉琪的「味道」那條歌,沒想到,卻是大學畢業,分手後彼此想念而不斷重複聽,不斷掉淚的「思念歌」。

我們利用520反軍人干政大遊行前,決定好好約會一次,那就是看電影。我們看完電影一定會彼此聊觀賞心得,視角不同,當然意見也不同,但不會相衝突。因此,我永遠記得人生第一次約會時的那部電影:「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她喜歡劇中那位不被傳統愛情束縛的Sabina,這也成為她日後電郵的英文名。

電影「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中的Sabina

這是很戲劇化的初戀,我與他共同心動的畫面,沒有拍成照片,也沒有畫出來。就是我們相視而笑牽著手,背後是幾百位鎮暴警察持小圓盾及警棍,追趕我們的動態畫面。如果我會畫圖,我一定想要畫出來,然後找一天,到其墳前燒給她。

L,安息吧,妳已為台灣奉獻一生的精力。這是我今年,手持柺杖和她的同學,利用我母喪下葬的機會,順道去她墳前見見她所做的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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