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6|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謎/迷

    K是我學生時期的一位老師,也是我喜歡的作家駱以軍書裡偶爾會出現的憤青(憤怒青年),哲學家友人…。K這個人總懷著一股憂鬱難測的神秘氣質,事實上,我跟他也並不熟,K在講課時眼神大多是飄忽凝視著天花板,以不斷迴繞重複,內外交疊、饒舌而充滿疑問與令人費解的語句,塑造出一團深奧迷霧,一座知識迷宮。在K的課堂上,我開始認識了德勒茲(Gilles Deleuze)。

    上回與系上學弟喝酒聚會時,話題又不免圍繞著K打轉,我提到駱以軍最近的小說裡又出現K;在他留法求學的階段,被駱的小故事寫成一個渺小的來自亞洲一個小島的憂鬱症青年,在義大利旅行的經驗過程中,從爬上比薩斜塔的頂端,置身詭度傾斜的、高空中的異感小平面上,竟奇蹟似的治癒了那幾年,某種對於人,或是表達感情的無能狀態。

    我們談虛構造偽,談差異與重複,當話題的聚合逐漸形成我們貧乏幼稚想像中的『德勒茲化』,K的形象在某種程度上也彷彿成了一個『謎』。

    有一些場景,對我而言,像在持續流變的記憶岩層裡始終未被沖蝕風化掉的堅硬質地,反覆沉積在大腦的暗室地帶。如小時候棒球場後面的住家街道,擺著大型電玩雙子星、龍魂、麻雀學園的雜貨店,童年教室,躲避球比賽,高中宿舍,老舊的民學路五樓國宅公寓,中正國中的籃球場,文化中心一樓的自修室,媽媽的蘭蒂50紅色機車,教堂前的小天使尿尿噴水池,已經倒閉的;無意良品二樓茶坊,福建路一帶的玩具模型店,阿波羅早餐店的橘子汁,逢甲路的地下街,城市獵人民歌餐廳的Kaini,小騎士德州炸雞,七匹狼風格的凱旋撞球間,民族路的傳奇MTV,24小時漫畫王,夜市貓洞旁的獅子林KTV,陸橋下的仙宮樂宮戲院,舊時技師踩著高梯靠手工彩繪的電影宣傳看板,宅男舅舅房間裡的賓果、任天堂瑪俐兄弟、坦克、PC爆笑人、整套史努比漫畫全集、烏龍院………。這些所有的場景物件,都像柱燈搖曳,處在一間狹長深邃的宅廊走道上,光度永遠不足,影子被拉的很長的昏黃印象。

     在重浸那樣的時光裡,我想到德勒茲用的一個『謎』的有趣概念;簡言之:一般觀念認為假定設了一道謎題,它在邏輯上必然有一個『謎底』存在,而這個謎底是有可能,也終究要被解開的,但若是取消了這個語意前提,『謎』的字義在因果關係上的應用,將使得思考頓入虛無;一道沒有謎底的『謎』,意思究竟該如何去理解?也就是說,按照我們的語言常規去設想一『沒有謎底的謎』,將導致語言產生無可對應的失序狀態。

     但德勒茲說:『謎』即是『謎』!無關解答或謎底。可以被解開、曝現底蘊的,就喪失了『謎』作為『謎』的意義,換句話說,『謎』必須保有最純粹,永恆旋立的抽象之點,正因如此,『謎』才具有其至極無上的存有魔力。

     K曾經詮釋過何謂『可見與不可見』;他說:『不是要使那不可見的成為可見,而是要使那可見的不可見是如何的不可見』。

    我們眼裡所見的真實如向光的牆面,清楚明朗,但牆的另一面則是透著逆光,或照不到光的小角落,它總是隱藏著不可見,我們見到可見的而保留晦匿著不可見。

     描述事實意圖將可見的清晰表達,將不可見的部分補充探照,變成可見性的整體面貌。這是當代『有用資訊』的真理,讓一切透明化,去除無謂魅影,創新知識生產樣本。

     『不是要使那不可見的成為可見一般,而是如何逼使那可見的不可見是如何的不可見』。

     書寫裡不斷地重複著自身的缺口,挖掘記憶拾骨,那些時間光點像宇宙大爆炸的渾沌初始,散落滿天星系,有些來自異星球的原型,或僅能依靠光年計算辨別命名。

     我曾擬造一幅幅景象:如終有一天,我將擁有一棟完美面向廣闊草坪與充足日照的大房屋,裡面住著我所有的好朋友,像『機器娃娃與怪博士』裡的企鵝村;丁小雨、可美、酸梅超人、笑彈大王、馬希利特博士,連載一幕幕蠢蛋級的侵略地球戲碼。在這世間的每一種大冒險都可以像打電動玩具投幣後再按重來,一次次的無限復活。

     或回想著,國小上課時,跟原本親密坐在旁邊,只懂得用美工刀從課桌中間劃一條線,下課鐘響後又愛瞎鬧起鬨,嗆男生愛女生不要臉!!而無端追打著你的女孩。那意味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

     或是在某些無聊假日,獨自一人,搭乘西部幹線火車,再轉搭公路局客運到已遭荒廢棄逝的八里海水浴場。

    眼前都是冬日海濱的景象;乏善可陳的省道公路,無時間性地躺在沙灘上的綠色藍色咖啡色的玻璃瓶罐、漂流木、保麗龍,乾枯的水草,單調簡陋的露天淋浴間,九月的海洋和忘了時針的浪潮拍響,在那裡點燃一根又一根的香菸,吸成短短一截菸蒂再把它們彈到岸邊岩石礁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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