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了天的父郎,是片中主角幼時學唱川劇的第一句台詞,也是現實中導演邱炯炯要紀念的祖父。當電影第一幕「死亡」降臨在丘福新身上,他得知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逃」,他認為自己的戲尚未演完,「逃」的過程卻讓他想起了過去遭批鬥時的心情,又想起老師們遭遣散後,他帶領劇團搭船前往下一塊地落腳演出,他開始回顧起自己的生命旅程。然而,真正歸去的,是戲中一再變換的舊朝代,也就是取名「新又新」一詞所背負的意義,那股哀傷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也將沒入沙灘裡。
「上台不喜落幕,下台不喜離散。」
總愛剃頭的地方軍閥麻兒有個特殊的嗜好,也就是逢戲必看,因此他在四川樂山創立了「堂會」,聚集當地優秀的伶人與丑角,每日一同早起練習發聲,並且跟著祭拜梨園祖師大德。福新自小就在這座劇團裡生活,成為劇團學員也就成了必然,體驗過「唱得好就吃戲飯,唱不好就吃氣飯」的滋味。舞台邊框四周所貼的春聯,隨著時代更迭也有所替換,不變的是台下總有一人坐在台前正中央,過去是總愛提個板凳兒蹲坐近看的麻兒,他消失之後只剩下了負責教導他們的知識分子,最後被批鬥掉成了如今的觀眾。「新又新堂會」也經歷多次改名,成了「嘉樂劇院」而後是「人民川劇院」,為人民服務成為翻身藝人,最後又遭人民唾棄,成了真正的丑角。
福新慵懶地躺在妻子身上吞雲吐霧,這正是當時藝文界流行抽的鴉片。我特別喜歡對福新夫妻的描繪,片中就向這對夫妻寫下了兩場重要的戲,一者是共產黨進入四川後,他們明白自己正在吸食毒品,由罌粟花裡提煉出忘憂的成分,成為能夠帶來短暫幸福感的福壽膏,為此他們經歷了170個鐘頭進行戒斷,並向台下的觀眾宣誓自己不再碰毒,對比兩人相戀時吸食鴉片那股煙霧繚繞中的浪漫情愫。另一場戲則是福新在城內撿到被丟棄的女嬰,出於大女兒阿桂的死,女嬰的出現彷彿填補了他們失去女兒的缺口,妻子便用盡全力在照料女嬰,甚至撿拾大便中的蛆蟲,作為嬰兒補充的蛋白質,最終仍敵不過生母回來想見女兒的慾望,她便將女嬰換成了送禮給他們的南瓜,與女嬰和女兒正式道別,看著無法阻攔的丈夫感到無語,全都成了她往後被迫舉報丈夫的理由。
「死亡就是我們換個地方聚聚。」
《椒麻堂會》為生死的命題建立了兩點交錯的長路,一條回望著集體共有的過去,竟囊括了半世紀的中國歷史,另一條則是個體踏上黃泉路的現在,電影則在兩者之間流暢地來回切換,讓觀眾也跟著向死後重生。而《椒麻堂會》最令我讚嘆的則是其藝術美學,這得歸功於導演的繪畫天賦,城內大型拱門上畫的男兒肖像,正是主角成長的四個時期。在牛頭馬面接待的腳踏車上懸掛著七彩燈飾,彷彿是當初大饑荒時期為兒女到森林深處買糧所見到的螢火蟲群。導演更在小戲棚內搭建如此多幕場景,選用平面的佈景配置卻又能創造出具有層次的景色,演員相對文言的台詞,帶出一股演出來不真實的魔幻感,與導演的冷調幽默風格相互調和,成了讓人目不轉睛的一幅長畫。抓著荷葉枝飛上天的福新就此渡過了這一生,兒子同樣跳上了父親的枝葉飛到城頂上,繼承了父親所見的景色,福新才能好好飲下最後那口孟婆湯,不再有針葉水那股噁心的酒味,而是將這份荒誕戲謔、悲苦中仍有幸福的感受留給了此岸看戲的觀眾,我也在腦海中記下了福新帶著酒糟鼻的笑容。
🎶延伸聽歌: #老王樂隊 《#他們在鐵皮屋頂上奔跑 》
🧡感謝 #南方影展 在 #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 的特別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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