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髮店的海海人生］親愛的，你可以掐死我嗎？

客人光昇推著大兒子的輪椅進來，使得小小的美髮院內更顯擁擠，光昇大兒子大約是15歲成人體型，嘴歪眼斜身體攤掛在輪椅上，留著口水幸好有圍兜兜。

還好美髮院的熟客燕子阿姨已經80歲耳聰目明，吹整完很識趣的離開，沒像過往留下閒聊兩句。

光昇這一家來，等於這小小美髮院要被包場了，我趕緊將美髮椅移開，讓輪椅直接進來，爾後妻子亞子帶著一樣流口水戴圍兜兜卻已經是8歲的小兒子顛簸著走進來。

大兒子在輪椅掙扎啊啊啊的叫，小兒子一樣無法言語的啊啊啊手舞足蹈，這是一般美髮店不可能接的客人，因為會影響其他人，加上肢體障礙與強大的情緒反應，大概只有身手俐落的老闆娘可以解決。

然後，玻璃門外是一個80多歲失智的阿嬤，由外勞推著輪椅進來。他兒子來電說阿嬤要剪洗，可是阿嬤失智了，她的記憶停留在50歲，一直盧說：我要染不是剪，甚至對著外勞頤指氣使大罵要剪要洗你自己在這裡，不然就帶我回家去！

阿嬤早在成為店裡顧客前就滿頭白首沒染過，但是失智是記憶退化脾氣並沒有軟化，外勞手機求助於她兒子與媳婦，四個人僵在那裏，盧不過阿嬤，老闆娘最後勸外勞帶走，不然還怎麼開門做生意。

好不容易送走這一票人，此時心想如果會抽煙菸這時候真想去門口點菸，可惜我只能坐在沙發上蒼白無力地放空。

老闆娘吃著冷掉的便當說：亞子是她國中同學，先生在半導體業當小主管，哥哥生出來就是大腦和四肢都殘缺。光昇起初無法面對天天在外不想回家， 傳統家庭公婆亦不諒解，只有亞子一人苦撐。

七年後，光昇回頭並且告訴我同學說再生一個正常的小孩彌補這遺憾，並且承諾未來會顧家顧小孩。於是，第二胎做了各式檢查都說正常完美零誤差，豈料命運依然造化弄人......。

哥哥腦麻還會癲癇到處撞要綁在輪椅戴上頭盔；弟弟好一點但是也得去啓聰學校就讀，亞子就只能在家帶兄弟每天復健上課領補助，一個月三萬元來貼補房貸，三萬你請一個外勞來顧都不夠啦，何況還兩個，就只能省下來自己顧啦。舊家是公婆給的，透天在死巷內，背後還有鐵軌穿過。我同學一直覺得是風水問題，再說透天也無法適合輪椅，而公婆覺得是媳婦問題，總之切割這沒臉面的小家庭讓他們從此自生自滅。

這家庭就是辛苦，亞子是生性溫柔就認命了，帶著小孩看醫生上課追劇倒也麻痺自己了，可是光昇長期背抱兩個兒子，才40出頭背脊已駝，臉上堆滿了這數十年寒暑為父為夫的滄桑與風霜，無形的命運暗枷鎖箝制了他後半人生，這故事是誰聽完都只有無限的悲涼與感傷。

老闆娘又繼續嘆氣那個失智阿嬤，說現代人長命百歲是一種悲哀，要是老了沒錢誰理你，還跟你一頭熱說要剪要洗要染，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啦，老闆娘很豪氣地啃著雞腿碎念著。

對啊，難怪現在這麼多長照悲歌，看到這類型的社會新聞，總是看一看就過去了，可是今天看到的場景卻是近在呎尺地在我眼前。60歲老人照顧80歲的老老人，要是沒有錢又外力輔助，這樣長期數十年下來煎熬彼此，那不親手結束你，那我怎麼活?

亞子更是苦命的女人，難怪古裝劇裡有媽媽加工間接害死小孩的劇情，這不帶什麼頭盔，不如讓他一頭撞死就算了，不然怎麼放過自己往後的人生，唉，這人間怎麼這麼辛苦。

可是人間怎麼是這樣說了就算，這一切皆是因果輪迴?我記得看接體員大師兄的文章說，參加完自己父親告別式後，兄妹倆終於肩頸一鬆，他問著親妹說:如果哪天你像爸爸這樣臥床十年你希望我怎麼辦?妹妹吃著雞排抬起頭來說：哥，你直接掐死我就好，我不想耽誤你的十年，再說我也不想要這樣過十年。

哥哥說好，那我會親手掐死你的。

對啊，人生有幾個十年，親愛的，如果我是這樣的老人或小孩，我真心希望你不如掐死我好了，我不會想要這樣耽誤你的青春與我的歲月，反而因為重新投胎然後因果循環來感謝你使我重生，而不是困在這卑微殘缺的軀體，讓你看著我只剩下空洞的靈魂在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