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跑者來說,我「雨天跑步」的習慣算是非常特殊。
我特別喜歡在非嚴寒季節雨天跑步,其中跟我從智慧型手機很早期就特別迷戀「防水手機」有關,畢竟手機功能就降,多一樣功能不就更划算?
(這個思維好社工。)
既然手機不怕水、耳機也貫徹一樣的邏輯,也認定男人的末路就是禿頭(等一下,這未必吧!),雨天當然照樣跑步。這與我為了養成跑步習慣,所以無論如何每周二、四以及六都一定要跑步有關──培養習慣最難,最一開始一定要徹底貫徹。
我都有上述防水的3C產品,所以即便下雨為何不去跑,要給自己找理由?
另外,夏日的炎熱讓人卻步於揮灑汗水,不過雨天能夠稍稍降溫,適合跑步;冬天下雨反而會因為擔心感冒所以不跑,但總而言之,只要雨不要到「爆幹大」,認定當晚要跑步,基本上我就會照跑無誤。
即便多年以後,現在我的跑量已經降到「輕鬆跑」,圖個身體健康,每週低標跑兩天,每次跑五公里就收工,我也維持了這種習性。
(爆幹大的這個雨量標準也真夠隨便的。)
(以上是前言,正文在下面。)
(還好意思說,為何不直接進入重點?)
常跑步的操場,正中央是一座足球場。
足球場平常被兩種人佔據:歐裔白人或者小朋友足球比賽。
歐裔白人的賽事通常比較慘,白人運動員大多會在跑道抽菸,極度沒有公德心,幾乎不管其他運動的人。眷屬大多都是看起來比較洋派的台灣人居多,即便跟賽事方反應,他們也只會搖搖頭,說已經跟球員反應過了,真的很抱歉。
(意思就是他們無可奈何。)
這種賽事約莫幾個月一次,但大多都是周六日居多。
小朋友的足球比賽或訓練則幾乎平日晚間較多,假日似有固定聯賽,但家長們雖然不會在跑道抽菸,但素養也是不惶多讓。家長們包圍著中央足球場,也會佔據幾道內線跑道,甚至會拉椅子坐在跑道阻礙交通。
反應佔據跑道問題的時候,家長會抱怨罵說:「你沒有小孩嗎?」
(對啊,我還真的沒有小孩。)
亦即是,我們要看小孩比賽,佔在這邊又有什麼錯?
有些家長在反應過後會稍稍退讓,有些人則會堅持霸佔跑道。
有趣的是,這兩種族群應該都是經過合法手段申請場地,但卻對於場地的公德心涵養甚差。
歐裔白人的聯賽過後,大多會有菸蒂與酒瓶殘留;小朋友的家長雖然不會殘存垃圾,但比賽期間霸住跑道也令人搖頭,而且聊天時時常枉顧其他運動的民眾,有時聊個起勁會差點撞到行經的跑者或健行者。
不過,這幾個禮拜足球場的草皮突然出現紅火蟻。
草地貼上「紅火蟻防治工程」,暫停所有草地球場的使用。賽事全面暫停,總算還給跑步與健行者一個舒暢的跑道空間。
但是,新的使用者出現了。
紅火蟻出現幾天後,我一如既往地去跑步,但不幸遇到大雨。
前文說到,我只要不要雨勢「爆幹大」,基本上照跑不誤。但當天情勢誤判,一開始是毛毛雨,但跑了將近50%的距離後,變成了爆幹大的雨勢。
我與幾名本來全身赤膊的跑者繼續跑著,反正頭都洗一半了,那就繼續洗。與我們一樣在雨中運動的,還有一群足球員。
他們踢足球,分成兩隊,一隊穿衣服、另一隊則打赤膊。
一開始,我就猜想他們大概是移工們,因為台灣人遇到大雨一定立刻散場,畢竟如此踢足球的機會比比皆是,下次再來就好。
但是,他們不然。
我摘下耳機,為了確認。我從他們的呼喊聲判斷他們大多來自東南亞,而且是不同國家,他們共同的語言則是中文或者英文。
「加油!」
「回防!」
「GO BACK!」
他們大多都是下工後約三五好友一起運動,在紅火蟻還沒有出現的時候,足球場幾乎被小朋友聯賽或歐裔白人佔據,但現在,沒有人跟他們搶了。
爆幹的大雨打在我的身上,而我聽見他們在草地上吶喊得多麼開心。
即便球場燈光在22時準時熄滅,雨勢也看似沒有要停歇,但他們仍然摸黑踢著球。三五個在場邊的同鄉觀眾拿起防水手機向場內照射手電筒燈光,為賽場上的球員們補充光線。
他們謹守不妨礙跑道的原則,即便觀眾也只在草地範圍內盤坐。
下次,我再度前去跑步。
這次從晚間九時便成了傍晚五時。
這天,晴空萬里,而天色漸漸轉黑。跑道上擠滿了人,天氣轉涼,出來運動的人越來越多。
18時一到,跑道外側的巨型探照燈定時開啟,足球場中央突然出現兩支足球隊,雙方同時、互相向場中央衝刺,似乎已經在黑暗中蟄伏一陣子,等待為他們點亮的聚光燈。
一隊上身赤裸,露出寬廣的胸膛,另外一隊則穿上足球衣,展現喜愛的球員背號。
對,他們又來了。
我猜他們大概沒有申請場地,但我說真的,他們比合法申請的使用者有公德心多了。
一夥觀眾同樣,坐在草地上,球柱邊。或許加油,也許等待上場揮灑。
他們的比賽不會有穿著黑白條紋的線審與裁判,對於違例或犯規剩下雙方的自由心證。
沒有所謂的邊線手球,更不會有自由球判罰與紅黃牌,畢竟圖個開心,跟著一夥同樣來自東南亞,或許不同國家的人一塊踢著足球。
在這片我們熟悉,但卻對他們陌生的土地上。
移工們的勞動條件不好,做著台灣人不願再從事的工作,也許對雇主或者不禮貌不友善的台灣人懷有怒氣,但他們大多選擇隱忍,畢竟他們是來淘金的,別惹麻煩為上。
就像很多社工職場上會遇見的外籍看護工,很多雇主、所謂「老闆」竟然都認為「外勞」為什麼要有休假?她就是我請來的傭人啊!
這也無怪乎逃逸移工的新聞屢見不鮮,因為台灣人嘴巴上說著平權,卻對異己,尤其是心裡看不起的東南亞移工老擺著高傲姿態。
但是,在這個時刻,他們一定能把來台灣所經歷的一切不愉快拋在腦後。
只要追逐著足球就好。
跑完步後,我很想站在草地看他們打球,或許幫他們拍拍幾張照片,因為我真想紀錄他們最璀璨的歡樂時光。
此時,足球場上的燈光為他們而閃耀。
但我擔心會被誤認為是不懷好意想檢舉違法使用球場的台灣人,所以作罷。
(另外,我也怕被紅火蟻螫傷。)
(希望你們別有人被火蟻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