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話與老樹

在我小時候住過的南部鄉下，有一棵歲月斑駁的老樹，像是一位靜默的守望者，紮根在喧嘩與安寧的交界，以它獨特的方式講述著這個地方的故事。從車窗外看過去，就好像一個老朋友，站立在我家不遠的公園裡，小時候我喜歡稱它為「悄悄話」。

「悄悄話」是一棵極其普通的樟樹，樹皮粗糙，小時候摸著，像老人的手，縱橫交錯著歲月的痕跡。每天放學後，我喜歡獨自一人走到這棵樹下，看著它那濃密的樹冠，聽著葉子與風的耳語，彷彿它在娓娓道來今天發生的故事。

有一次，我在「悄悄話」下發現了一隻蝸牛，它正勤勉地沿著樹幹向上爬，無聲無息，卻又堅定不移。我便問它：「蝸牛先生，你爬得這麼高，不害怕嗎？」蝸牛沒有回答我，它只是持續著自己的節奏，一寸一寸往上。我想，也許對蝸牛來說，是它在為了生存展開的冒險。對我而言，是生活裡小小趣事，無論結果如何，蝸牛先生的冒險過程本身就值得尊敬。

隨著季節的變換，「悄悄話」的樹葉也從翠綠變成了金黃，最終緩緩飄落。孩子們在樹下撿拾葉子，爭先恐後地將它們握在手心，仿佛抓住了一片秋天。我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蹲下身子，拾起一片樹葉，仔細端詳它的脈絡，那瞬間，彷彿時間和空間都消融在這份凝視之中。

有人說，樹是最好的聽眾。於是，我也開始對「悄悄話」說起了心事。關於學校的煩惱、朋友之間的小秘密、對未來的憧憬……我對它說，而它用輕輕的樹梢搖曳回應我。雖然我們之間沒有言語，卻彷彿有了一種默契，我在這裡找到了一種特別的寧靜。

生活就像這棵老樹，它靜靜地站在那裡，經歷風雨，見證時光。而我們，就像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和蝸牛，每一天，在樹下留下自己的腳印和故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悄悄話」看起來還是一樣，而我從一個愛哭的孩子成長為一個懂得隱忍的少年。有時，我會帶著新認識的朋友來到這棵樹下，向他們介紹這位老朋友。他們會驚訝於我竟然這麼執著在一棵樹上，還把它當成朋友，但很快，他們也會被這份寧靜所吸引，進入這個只屬於我們的秘密花園。

這棵樹，對於路過的人也許只是片刻的涼蔭，對於炎炎夏日裡嬉戲的孩童來說，可能是一個避暑的好地方。但對我來說，它是一位老師，教我聆聽和耐心，是一位朋友，總是在身邊陪伴著我。

時間是最偉大的魔法師，幾十年後，它改變了我，也改變了老樹。但有一件事是時間改變不了的，那就是這裡發生的一切，每一段對話，每一次沈思，每一場笑聲，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以往這些年的回憶過去了，生活將我帶到一個新的地方。但這棵「悄悄話」老樹，它那悠長的影子，以及我們之間的那些小秘密，將永遠存留在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