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的《堇莊的房客》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表面張力」什麼時候最為突顯呢？即將撐破的時候。此時，膨脹的液體表面與容器邊緣形成恐怖平衡，一旦多一滴、或些微搖晃容器，都會讓液體溢出。這是《堇莊的房客》番外篇的標題，對我來說，也為這部小說下了絕佳註腳：每個人的形象都具有表面張力，越是表裡不一的形象，維持起來越辛苦、張力也越大。《堇莊的房客》一方面呈現房客與周邊人物的形象，一方面透過各種事件醞釀風暴，使其形象的表面張力逐漸撐大，最後崩解、露出真面目。

堇莊的房東和久井一悟，由於自小體弱多病、數次經歷生死關頭，又遭逢喪妻悲劇，成了外人眼中的無業遊民，無法正常求職，只能回家管理分租公寓。在一起假車禍疑雲中，一悟騎自行車「撞」到了輕小說作家芥一二三。為了補償骨裂的芥，一悟答應替他聽打稿件，並將他帶回堇莊照料起居。作為新成員，淡漠的芥彷彿讀者的眼睛，以事不關己的目光觀察每一位房客——年輕上班族美壽壽、花店老闆兼一悟大姨子青子，以及電視節目製作人隼人。正值青春年華的美壽壽，看似有些花癡，和一般少女沒什麼不同，其實是在長年遭受嚴重經前症候群的折磨後看破人生，只把戀愛當作及時行樂。忙碌到不成人形的隼人，看似任命製作深夜偶像節目，其實內心充滿掙扎，在自詡務實的同時，眼紅著同懷導演夢、堅持理想並得獎的大學同學前野。青子看似穩重溫柔、樂善好施，其實始終放不下執著與仇恨，暗地實施慢性殺人的勾當。當房客們的形象逐一瓦解、露出真面目，堇莊也在一場大火中覆滅，彷彿一切歸零。

大概沒有人喜歡自己的形象瓦解，畢竟好像有點騙人被逮到的意味，而且瓦解前必然經歷或大或小的風暴，但這是否代表這一切都是負面的？我想不盡然。維持形象穩定的表面張力是很累人的事，人生又充滿會讓張力增加、乃至崩解的變數。在這樣的前提下，依然願意維持某種形象、尤其是表裡不一的形象，有時或許是為了守護最脆弱也最珍貴的東西。像是美壽壽寧可被當成腦殘粉，也要花錢支持歌手男友來買快樂；隼人表現得深諳世道、不留情面地吐槽前野，是為了寬慰那個放棄理想的自己；青子滿懷仇恨卻體貼待人，反映她心中多年來對愛的渴望。至於本名央二的芥，在目睹後母弒父後長出淡漠的殼，為的是保護那個曾經在一悟身後喊著「葛哥」的小小身影。身為讀者，在看到表面張力撐裂的那一刻，我不免感到痛快，卻也對每個角色的處境感同身受，心疼他們的辛苦，因為守護事物的心人皆有之，而作者透過綿密且不刻意的情節鋪排，將這一點展現得淋漓盡致。

《堇莊的房客》末尾，給了每個人相對圓滿的結局，彷彿是在撫慰他們受傷的心靈。撕開形象，內心或許沒了保護，卻是坦然新生的開始。這或許既是作者賦予角色的希望，也是給苦苦支撐形象、與表面張力對抗的所有人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