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Janet W. Hardy, Dossie Easton《道德浪女：多重關係、開放關係與其他冒險的實用指南》

《道德浪女：多重關係、開放關係與其他冒險的實用指南（第三版）》

The Ethical Slut: A Practical Guide to Polyamory, Open Relationships, and Other Freedoms in Sex and Love（3rd Edition）

作者：Janet W. Hardy, Dossie Easton

譯者：張娟芬

出版社：游擊文化

出版年份：2019年

評書日期：2022年1月17日

一、題解

「Ethical」是倫理，指行規、默契，約束力沒有道德高。

「Slut」泛指浪女和浪子，被歧視只有浪女，因此以浪女概括。故此，雖然此書名為道德浪女，但目標讀者是全部性向的人。

「Slut」本指人盡可夫的蕩婦，而作者想使用這個原本具有性侮辱的字眼，轉化為正面字眼，泛指所有認為性愛很好、快感有益而不論性別性向的人。也就是，把這些「多半帶有敵對或粗鄙之意，並且被用來侮辱、貶低某⼈及其性慾」的詞，「當作正面的描述，把它們洗乾淨，作為性解放語言之用」。

不過，我對此有疑問：這些字眼有其歷史源流和冒犯羞辱意味，雖然現在流傳或可改變字義，但何不乾脆創造新詞？此書的翻譯浪女便是個好例子，不用蕩婦，創造對應具有正面含義「浪子」的「浪女」。

二、多重關係形式

多重關係的好處：

• 注意力分散，不會過於依賴一個人，只圍繞他而旋轉。
• 自己更自由、更有安全感。
• 保持自我，不用為了某人而磨平自己的稜角。
• 獲得更多情慾滿足和親密感。

部分多重關係社群或形式：

「關係安那其」（relationship anarchy）：盡可能減少協議與承諾，避免區分層級。

單身浪女：各個情人保持距離或介紹情人們互相認識。

「差不多一對一」（Monogamish）：堅守主要關係，可以外搞。

「小圈圈」（circle）：一群人彼此之間的關聯。

部落：因為性愛的連繫而形成了心手相連的社區。

多重忠貞：是封閉的，只有當既有成員都表同意時，新成員才受到歡迎，不可以和小圈圈外的人做愛。

三、內容簡介

閱畢此書，雖然有些觀點不敢苟同，不過也釐清了對多重關係和開發關係的迷思和誤解。

此書努力打破蕩婦羞辱，性對女性帶來的羞恥感，從而解放女性和男性的性慾。本書並非反對一對一關係，而是反對一對一霸權，提倡把一對一視為人生其中一個選擇。

浪女比一對一關係的人有更豐富的溝通經驗，在處理嫉妒、吵架、衝突、溝通、分手時的方法十分有用，很有建設性。例如，嫉妒非自然非天生，覺得嫉妒是自然就會為自己的嫉妒行為辯護，反之則認為可以改變的，而此書會教讀者如何一步一步處理嫉妒情緒。不過有些溝通技巧很常見，例如用「我」作句子開頭表達感受，而非使用有指責意味的「你」。不單是多對多，所有親密關係都很適用，包括一對一，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十分講求信任。

多重關係非常強調誠實、信任、同意、知情、清醒、成年，著重界線和溝通。清醒狀態很重要，因此不建議吸毒和醉酒。在性病風險管理上，強調誠實和信任的重要性，分享過去的性史病歷和現在的性伴侶，不作任何隱瞞。

浪女是積極的冒險家，善於探索性慾與身體的新鮮事，面對不容易之事保持樂觀心態，擁抱失敗，從錯誤中的學習。浪女不吝嗇分享她們的性與愛，在時間和空間的安排堪稱管理大師，在情緒管理上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她們是反傳統的，不會固守同一套規則和生活方式，或者雖自己改變而改變，或因協議而改變，總之她們的生活是很有彈性的。

她們十分重視自我，必須自己做決定，肯定自己，建立自信，善待自己，不喜歡被物化、被當成達成目的的手段，因此不歡迎狩獵者。不受歡迎的狩獵者：「把性愛當作狩獵、競賽，習慣隱瞞，因偷嚐禁果而感到莫名刺激興奮而上癮」。

她們呼籲：不要為了他人妥協而要為了自己而去選擇開放式，也就是不要為了伴侶的要求而勉強同意，而是要因為滿足自己的需求而選擇開放式。

四、閱讀心得

一談起開放關係，多數人表示抗拒除了因為不了解，還因為恐懼。人有選擇不同生活方式的自由，但不認同此觀念的他人牽涉在其中，便會產生衝突。如果一個性保守的人喜歡性開放的人，便會感到痛苦。

世俗的愛情觀中，對愛情的想像是：愛是非理性而且毫無來由的，丘比特會漫無目的亂射愛神之箭，愛是突如其來，情不知所起。

你們圍爐玩小圈子沒問題，但是影響到他們就萬萬不可。

一旦當下的伴侶或將來遇到的伴侶是這個圈子或抱持此觀念的人，那該怎麼辦？觀念與觀念的碰撞，妥協、包容、遷就，還是離開？例如一些交換伴侶的異性戀女性是一開始不情願參加的，當中涉及的權力和利害關係可想而知（而這也是此書沒有顧及到的地方，較為輕視被開放、被出軌的人的傷害）。

他們害怕發生這種痛苦的事，而因愛情是盲目的，更加深對開放關係的恐懼。

浪女也會對要求一對一的人墜入愛河，不過道德浪女之所以道德是因為「不會許下做不到的誓言」，所有此書建議是放手、離開、不發展關係。

五、節錄和評語

「如果性工作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而其評價標準就和任何其他工作者⼀樣：工作技巧、服務態度、是否盡責？」

雖然此書譯者認為性工作並非女性專利，買春也非男性專利，但從性工作者的性別比例和嫖蟲的數量（嫖，輕也。現用作男性與妓女進行性交易之意）來看，男嫖女娼（使用女字旁的娼而非倡是為了不抹去女性受到的古老壓迫，顯示男女在性交易的角色）最為常見。加上同為性工作者，女妓和男伎的處境不能相提並論，故此以下針對傳統的男嫖女娼性交易。

性工作跟一般工作其中一個不同之處是，掌握評價標準的是嫖蟲，是男人。父權文化中，男性是慾望的主體，而女性是被凝視的客體，女性的身體價值由男性定奪，男性對女性的標準離不開兩項：年輕、美麗。上述標準是男性光顧的入門券，也因此，女性性工作者會隨著年齡下降和肉體衰老而不斷降價。有的嫖蟲因為特殊性癖好而需要特別服務，數量少的不成市場，數量多的有市場形成競爭仍然依照上述標準。

性工作性質難以跟一般行業相類近，把性交易當作一般買賣和工作，簡化了性在其中的至關重要的作用。

性工作之所以產生，來自於男性對女性古老的壓迫，認爲女性只擁有性價值和生育價值。男性按照這兩個功能把女性分爲兩種陣營：負責生育的聖女（妻子、結婚對象、良家婦女）和提供性愉悅的娼婦（妓女、玩樂對象、淫娃蕩婦）。一方面壓抑大部分女性的性慾以維持父系血統傳承，另一方面設置小部分女性解決大部分男性的性慾。

即使性工作者有其專業性質，然而，性工作受惠於厭女文化，把女性視作資源，剝削女性的身體而來。性交易販賣給男性的不是專業技巧，而是消費女性身體和滿足厭女所致的壓迫女性的權力感，也透過性羞辱女性來達成父權思維中的身份認同。

儘管有快樂妓女的存在，但數量有多少？專門從事性交易的女性有好結局的很少，原因顯而易見，外表和年齡的衰老導致收入下降，而且難以轉型。

「如果性工作合法的話，被皮條客或人蛇販子剝削的工作者可以離開，通報受到虐待並提出告訴，甚至組成工會。」

性工作合法化最弔詭的地方是仰賴公權力，相信政府，彷彿合法化了，對妓女的壓迫、侮辱、虐待、剝削就不存在，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一、公權力的執法者，往往是壓迫妓女的群體；

二、妓女之所以被歧視，不是因為合法非法，而是父權社會對女性的評價標準。

女人的價值來自於一具自愛的身體，無論何種原因，女性出賣自己的身體就是墮落。而且，隨著性經驗和性對象的增加，女人的價值隨之下降，如果女人跟許多男人有性關係，便失去身份和尊嚴。父權社會推崇處女，貞女是最具身體價值的女人，因而對女性實施性禁錮，並以蕩婦羞辱强行加給女性性羞恥，剝奪女性的性自由。

所以，在香港這個性交易合法化又厭女的地方，仍然把性羞辱視為最傷害女性的方法，把「雞」、「淫賤」等厭女詞語作為辱罵女性的手段。如果女性享有性權、性自由，沒有厭女，沒有性的雙重標準，那麼性工作也許就不會存在。

另外，性工作合法化往往無助解決結構性壓迫。男女經濟不平等造成女性更缺乏金錢，而這時古老的聖女娼婦二分法就奏效了，壓抑大部分女性的性慾，容許/強逼小部分女性專門提供性服務而形成的市場。

香港行的廢娼主義不能誘使女性從事性交易，然而道德綁架、情緒勒索、精神操控等方法層出不窮的手段令女性「自願」犧牲自己從事性交易。而且無法阻止人口販賣、外來人口從事非法性交易的問題。

下層階級的女性的壓迫最大，而減少逼良為娼可能性的那些男性如她們的父親、兄弟、男友、丈夫等等，從一開始放棄此念頭的方法就是性工作非法化。因為一般人，尤其低下階層的人尤其害怕犯法。

一日存在結構性壓迫和女性身體仍有市場價值，那麼逼良為娼就會一直存在。

「性工作是『最古老的行業』。」

妓女的歷史悠久，但是不是「最」古老有待商榷。

如果過去母系文明真的存在，女性有其作用和地位，那就妓女就不是最古老即使母系文明存在成疑，從群婚制走向農耕時期的過程中，女性被男性捉做奴隸，那麼奴隸算不算一種職業？

從中國古代來看，周朝漸漸形成的婚姻制度，女性分為妻妾，妻是明媒正娶的終身就業，妾是被買賣的商品，那麼妻妾是否一種職業？

《說文解字》：「妾，有辠女子給事之得接於君者。」殷商時期的妾本為搶掠而得女奴隸，用作祭祀、薦枕席、雜務等奴役之務，所以妾本義為被掠奪的有罪女奴。商朝處置女奴的方法有三：有罪女子較靈巧被選為女侍，有姿色者得侍寢席，無用者用作血祭。可見，遠古時期未形成婚姻制度前的女性用途不只是用作淫樂。

常常用最古老行業這番話背後含義是一直存在的制度自然有其運作的合理理由，妓女用來加強自我認同感，嫖蟲用作合理化目前有違道德的制度。是否一直存在和其古老有待商榷，不過，社會會一直流動，如果固守傳統就沒有發展的可能性，制度、規則是可以打破、修正的，有改變才有進步的空間和可能性。

「傳統文化幾乎根本不允許女人有任何獨立的身分認同。很多女人自小相信她的身分認同是依伴侶的地位而定，所以她會覺得旦沒有⼀個關係，她就會整個失去自我感。」

在以男性中心、男性認同、男性支配的父權制度中，鋪天蓋地的歷史文化告訴女性是男性的附屬品：父親的女兒、丈夫的妻子、兒子的母親。

女性處於被評價、被定義的處境中，失去主體性，缺乏自我認同，難以建立自信。

女性要掌握權力就要依賴所從屬的男性地位，女性要得到男性的認同才有權力。

「在我們成長的社會裡，人們對於性有許多扭曲的觀念。女孩子學到的是她若非墜入情網，就不該有性慾，而男孩子學到把性當成可以從別人身上買到的商品。」

古代社會要求女性為了生育而性，現代社會要求女性因愛而性，兩者都是箝制女性性自由的貞操鎖。

限制女性性慾，背後來自父系傳承和男性親子不確定的焦慮；或許，還有男性不能滿足女性無底性慾的焦慮。

「有句古老的諺語說，男人是為了性才進入關係的，女人則是為了建立關係才願意有性。相信這種鬼話的結果，就是把性當作貨幣，用來交換財務安全感、身體安全感、社會接納，以及其他專屬津貼，限定給那些服從文化指令、成功進入一生一世伴侶關係的人。」

這句諺語背後的假設是：男性可以追求性的快樂，而女性不可以。

男性的性是以追求性愉悅為目的，以身體為中心，目標是滿足肉體；反之，女性被禁止追求性愉悅，女性從小所受的教育是性關係以人為中心，性愛不可分離。女性只有為他人服務才能有性：生育、滿足伴侶需要等等。一旦女性為了追求性愉悅而性，那就是自私自利、淫蕩、下賤。

這樣造成的結果是女性忽視肉體愉悅和生理快感，在性交的過程中得不到歡愉，性變成苦差、折磨。性變成苦差甚至是折磨，日漸厭惡性行為，女性因而把性當作交易、義務、付出、犧牲。

「擺脫勃起的暴政，把思考放得更寬廣，你可以盡你所想地到處探索到處玩，無論你伴侶的性反應在哪⼀個階段，都沒關係。」

勃起暴政是指有陰莖插入的性交，「前戲」>插入>射精是最常見的性行為腳本。

強調陰莖的大小、插入、射精才是真正的性行為；射精=性交的結束點，能令女性高潮的愛撫只是前戲。

只重視服務於男性的性愉悅，是典型的陽具中心主義。以女性本位來看，帶給女性高潮的前戲才是女性的「正戲」。

「性學還是一門新興的科學，人們做愛時到底做了些什麼，是很難蒐集的資料，也不容易下定論，所以神話傳說多得很，而真相可能很難找到。」

性學發展不但短暫，而且不少染上父權色彩。長久以來，女性被禁止探索自己的身體和開發性慾，女性的身體和性慾被男性所定義和利用，為男性統治背書。科學是追求真理，而不是真理。科學研究不是那麼權威，當中不乏性別偏見。

所以，女性在性方面不要盡信科學，發掘和探索自己的身體，相信自己身體的感覺，不要被所謂定義、正常、應該這些字眼迷惑而覺得自己有問題。

「自由自在地滿足自己慾望而毫無歉疚的人，卻太常被貶為不成熟、噁心，甚至是罪惡的。」

這裡觀念應該源自基督教的原罪論。宗教之外，放在性行為上，更針對女性的性自由，譬如女性的自慰。

「剛成年時可以過浪女生活，拼事業和養⼩孩時可以一對一，中年時可以轉為多對多（可以維持先前的伴侶關係，也可以分手後以單身的身分），最後優雅地緩緩步入充滿溫愛的獨身生活。」

對比現存男權分子的理想生活方式：年輕時單身浪蕩，成家立業後一對一，然後非同意的外遇不斷，性能力衰退後回歸家庭。

引用書目：

[英]Janet W. Hardy, Dossie Easton著、張娟芬譯：《道德浪女：多重關係、開放關係與其他冒險的實用指南（第三版）》。台北：游擊文化出版社，2019年。

[漢]許慎：《說文解字》。天津：天津市古籍出版社，1991年。

2024年1月6日評：

兩年前寫下的評論，當時剛接觸女性主義，處於半醒不醒的狀態，很想衝破父權社會造成女人性壓抑和性禁錮的牢籠，結果掉進了自由男權的陷阱中。女人的性自主，不是反過來當浪女——傳統男權眼前的蕩婦（免費性資源），納入多少根陰莖來展示自己反抗傳統，享受所謂的性自由。

簡單回顧一下書籍內容，很有性權派色彩，優缺皆然。作者對男人的態度，顯而易見的溫和友善，遑論是譴責辱罵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