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73
冥界的渡守者卡戎用船搭載死者的靈。地獄篇的挿繪。
「嘎嗞～」失去滋潤的鉸鏈在玻璃門蒼白且無力的帶動下，發出金屬摩擦的不情願聲響，尖銳刺耳。
「還沒來？怎麼會這樣…」澳福再度關上玻璃門，望著牆上的時鐘，下垂的時針有氣無力的指著數字5，欲振乏力的信心幾乎要被向下移動的指針擊倒，一發不可收拾。
一整天不間斷的嘎嗞響，可是聽在地底下 Catacombs of Santa Priscilla* 那些層層疊疊在過往歷史裡、身為基督教徒的他們的骸骨，該有多珍貴呢？他們對信仰的渴望，有辦法這麼大聲被聽見呢？還是，這些骨骸會說「吵死人了！？」
不管澳福開了幾次門、探了幾次頭，始終「嘎嗞」不斷的鉸鏈，持續用它的方式傳達它的渴望：滋潤我吧。
在但丁《神曲》＜煉獄篇（Inferno）＞裡那些痛苦的靈魂，他們的呼求如果有聲音，會是這般尖銳嗎？他們的呼求，有辦法穿透地層、到達上帝的耳裡嗎？Mercy mercy me！
一次又一次的「嘎嗞」，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奧菲斯（Orpheús*）的樂音可以擊敗塞壬（Siren）的靡靡之音，順利協助同行的水手尋回金羊毛，也可以打動鐵心石腸的冥王放回他的愛侶尤麗狄絲（Eurydice），然而冥王的告誡，最後還是被奧菲斯自己的鬆懈給破防，結果愛侶又墮回到冥府，不得回歸。
嘎嗞可以變成美妙的樂音，喚回榮格的身影嗎？
壓在如來佛五行山下、喝銅汁吃鐵丸、被「唵嘛呢叭咪吽」封印的孫悟空，該有多期待颯颯作響的金字帖子不再被風吹出聲響，不，最好是封印消失，聲音跟著消失，然後他就可以破山而去了。
絲毫沒有榮格的動靜，會是他出了意外嗎？如果有什麼事發生的話，吳爾芙小姐或波特先生，也該來講一聲，突如其來消失，搞得人慌。
明朝時有關《牡丹亭》的木刻畫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杜麗娘被判官確認是枉死了，可一顆心繫在遊魂時相遇的柳夢梅身上，想方設法還魂人間、要和柳夢梅結為連理。
「嘎嗞～」
守衛城堡的士兵在鐘響十二下之後，見到肖似丹麥先王的鬼魂、臉色慘白地出現在露台上，欲言又止。可是先王有什麼話要說呢？要是它藉著我的父王的形貌出現，即使地獄張開嘴來，叫我不要作聲，我也一定要對它說話*。如果它能說話，它想說什麼呢？還是，嘎嗞就是它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呢？
「嘎嗞～」
可是那屈死的鬼魂劉世昌在叫喚，「張別古！張別古！」嗎？少年見鬼，還得三年；老來見鬼，就在眼前*！如果生命能藉由無生命的物品出聲，這沙啞的金屬聲在說什麼呢？或者是渴望被聽見什麼呢？
「嘎嗞～」
「不要再吵了！」那穿耳而過的鋒利的聲響，一次一次又一次隨著澳福的開門關門而出現，一次一次又一次劃著澳福的耳膜，彷彿來自地獄的詛咒，來自煉獄的處罰，來自不甘願的淒厲叫聲，出於芳心所屬的叫喚，是一座座如山而來壓力、刺痛著耳膜。也像是出於靈魂的聲聲召喚。
儘管如此，澳福還是只能無助且無力的關上門，絲毫提不起勁來對抗那凌虐耳朵的穿刺。
「看來是不會來了。」
「沃夫，你怎麼看來垂頭喪氣的呢？」小男孩經過店門口，喚了澳福。
「噢，是你呀，約翰！」
「對呀；你是吃壞肚子還是感冒了，怎麼看起來很累呢？明天就是周末了，你應該很開心才是～」
澳福搖搖頭，沒說什麼。
「對了，你在門口貼了公告，說要休息五天，我家沒麵包吃，我媽只好要我走遠一點去買麵包，害我玩耍的時間少了好多；」約翰忍不住抱怨，「我看你今天店裡也沒特別做什麼，怎麼要休息這麼久呢？」
「唉…」澳福重重嘆了口氣，「這個說來話長呀…噢，對了，這裡有昨天製作的肉桂捲，你先拿回家去吧。等我一下。」澳福從店裡出來時，手上多了一袋麵包，「呶，拿去吧。」
「我以為今天也沒有麵包哩～」約翰連忙制止澳福，「我要趕快回家了，不然家裡的人要餓肚子，我媽會很不開心。不過，」見到澳福喪氣的模樣，「等等我吃完晚餐再來找你聊聊好了。反正我媽曉得你這店。回頭見。」
「你是說，昨天榮格先生拿了肉桂捲之後就沒再出現了？」
「嗯嗯。」澳福用力點點頭，虛弱伸出手接下約翰遞來的一碗湯。
「慢慢喝，別喝太急嗆到了。」
「mmm」澳福捧著碗，聽到了約翰的提醒卻發不出聲音來，只能含糊著回應。
「榮格先生也太奇怪了吧；就算你的肉桂捲不是新鮮出爐的還是很好吃，怎麼他就捲『包』潛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澳福聳聳肩，就碗的臉完全沒抬起。大概是一整天幾乎沒進食，餓到昏頭，有溫熱的湯喝什麼就都不顧了。
「如果說是你的麵包難吃，讓榮格先生不想再見到你，那還情有可原，可明明不是這樣呀～」約翰顧不得澳福忙著喝湯無法回應，逕自胡亂說著自己的看法。
「會是榮格夫人不開心他不做家事，罰他不能出門嗎？有時候我沒將桌子清理乾淨，我媽就不給我離開餐廳哩～」
「會是榮格早上起不了床，睡到中午，乾脆就爽約不來赴約嗎？反正不來的最大，不是嗎！」
「會是…榮格先生在返家的路程上遇到事故，所以今天沒辦法來嗎？也或者是他在來這兒的路上發生意外？呸、呸、呸，我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約翰一連說了好幾個猜想，澳福只管喝著湯，不置可否。
「呀…太好喝了！」澳福咂了咂嘴，「我好了～」
澳福將昨天製作肉桂捲的情況說了一遍，只差沒有戴著腕錶、黑框眼鏡、腳穿紅色球鞋的約翰，右手扶著下巴：「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shinjitsu wa itsumo hitotus）」
「什麼意思？」
「你說謊！」
「什麼我說謊，要我斬雞頭發誓嗎？我又不是吃飽太閒等著被你抓包，你以為我沒事做嗎？開麵包店就是要做麵包來賣，怎麼可能…」澳福原本還理直氣壯的反駁約翰的觀點，氣勢卻是越來越弱。
「怎樣？」
「沒什麼…」澳福想到曾收下榮格夫人一包厚厚的現金，悻悻的說：「不來也要說一聲呀…」
「那位漂亮的吳爾芙小姐也沒有出現，你不覺得奇怪嗎？」約翰搖搖頭，「沃夫，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刻意繞來繞去不提吳爾芙小姐，這一定有問題；沃夫，你怎麼說！」
「我…」
‥
‥
‥
‥
*Catacombs of Santa Priscilla。位於羅馬的地下墓穴，埋葬著七位早期教宗和許多殉道者。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tacomb_of_Priscilla
*冥界的渡守者卡戎用船搭載死者的靈。地獄篇的挿繪。
*Orpheús*奧菲斯的神話：生離死別的悲傷，總讓人頻頻回頭
https://www.commonhealth.com.tw/blog/3865
*酸酸楚楚無人怨。語出《牡丹亭》。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7%89%A1%E4%B8%B9%E4%BA%AD
明朝時有關《牡丹亭》的木刻畫
https://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4/40/Mudan_Ting_Huanhun_Ji.jpg
*對它說話。語出《哈姆雷特》，第一幕。
https://www.imeiwenshe.com/article/2234.html
*張別古、少年見鬼。語出《烏盆記》。
https://baike.baidu.hk/item/%E7%83%8F%E7%9B%86%E8%A8%98/529824
*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語出《名偵探柯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