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東〉寒單爺會變春天

多年前某次開車出遊，車上播著江蕙的《花若離枝》，我想起以前在電視上看到澎恰恰跟許效舜曾說過這首歌的空耳哏，便跟出身台東的媽媽說：「妳聽妳聽，等下會唱到寒單爺哦！」

媽媽回：「什麼寒單爺？怎麼可能。」

我哼了《花若離枝》的最後一句：「江蕙等下會唱『寒單爺會變春天』。」

媽媽繼續聽下去，果真發現江蕙如我所言唱出了「寒單爺會變春天」，一臉驚奇地問我：「怎麼會這樣？怎麼有寒單爺？」

我露出促狹一笑，媽媽對我的爛哏總是很捧場呢！

媽媽是台東人，腦袋裡已內建台東元宵炸寒單爺活動，只要先說出寒單爺，她便比別人更容易把《花若離枝》歌詞裡的「『寒冬抑』會變春天」聽成「『寒單爺』會變春天」。今年元月十五十六正逢週末，再請兩天假就能連二二八假日，我說我從來沒看過台東的元宵迎熱鬧，趁部門同事都出差，公司唱空城計的時候請假去台東玩吧！雖然媽媽說在我們還小的時候曾帶我們回去看過，不管，反正我沒有印象就當作沒有。遞假單買車票，和爸媽一起回台東看熱鬧。

媽媽娘家位置就在台東天后宮旁，可謂台東元宵祈福遶境的搖滾席。我們放好行李，出了街立刻看到各家陣頭正在遊行遶境，後來才知道事前已抽籤決定遊行和進大廟致意的順序，序號排到六十七號，可見陣容相當龐大。舅舅告訴我們，甚至還辦有外國交換生炸寒單體驗營，看來台東元宵迎熱鬧和以前相比更有組織、有制度，頗有宗教嘉年華的規模。

遶境遊行

從小生長在都市的我很少看到陣頭，更遑論規模如此龐大的遊行隊伍。我們剛到街上觀賞，隊伍正好暫時停了下來，見到有人拿椅子給被稱做大仙尪仔的千里眼和順風耳坐下，祂們脖子上掛著餅乾串，有小朋友被大人拉著過去討餅乾吃以祈平安。前方傳來隆隆炮響，濃煙衝天，看來前面有神轎停在商家前面給予祝福，隨後施放鞭炮。這嚇得小狗賈思想拔腿逃離現場，爸爸只好把牠帶開。

隊伍終於動起來了，我最喜歡看大仙尪仔手臂前後擺盪，威風過市的模樣。又接著其他宮廟的神轎，有神功護體之下血流滿面卻面不改色的乩身，也有畫著臉譜的什家將身影交錯，拿著刑具擺好陣式，微微轉動脖子左右睥睨眾生。電音三太子跟著強力節奏搖擺身體，踩著舞步移動，也不忘跟兩旁信眾打招呼。吉普車上站著大猩猩，隨著音響的節奏大力擺動身體。大型電子花車上坐著古裝扮相的孩子，對道路兩旁的信眾灑糖。

媽媽說，小時候她和姊妹們就跟那些小朋友一樣，坐在遊行隊伍的車上，聽著節奏有度的鑼鼓聲響，心情就變得很振奮。

我不是擁有強烈信仰的人，卻很相信意念的力量。鑼鼓震天的音浪，煙硝彌漫的混濁空氣，都不是我喜歡的事物，身處於此，卻感受到一股眾志成城的正向意念正在提振我的精神。會參與祈福遶境遊行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也許是信仰、遵守傳統、長輩吩咐，也許是想出名，爭取廣告機會（無論個人或單位），也有可能只是覺得這件事很酷，完成它會帶來成就感。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傾全城之力完成這件事的意念讓我覺得很感動。浸淫其中，連我這種看熱鬧的外行人都彷彿得到祝福。

一放完鞭炮，就有人上前清理大部分的殘骸，為期兩日的遶境一結束，垃圾清運隊忙碌地奔走，很快就將街道恢復成原來悠哉閑靜的模樣。活力四射、熱鬧滾滾的民俗風情，乃期間限定，一期一會，得好好把握。

炸寒單、鑽轎腳、入廟

媽媽要跟爸爸去知本洗溫泉，我知道絕對趕不上周日傍晚的炸寒單，便拒絕同行。

我說：「溫泉又不會跑掉，炸寒單只有元宵能看呢！要衡量一下哪件事比較難得啊！」

表姐煮泡麵當晚餐，我在旁邊划手機。泡麵煮好了，冷凍鹹酥雞也烤好了，只見表姊速速吃了兩口，隨即穿上外套，拿衛生紙塞好耳朵，戴上口罩帽子就要往外走去。一見表姊動作我也立刻仿效，做好萬全準備衝到天后宮等候。這種百聞難得一見的雀躍，只有旅行的時候才會出現。

我們要等什麼呢？如前所述，事前抽籤的遊行隊伍會依序進天后宮向媽祖致意，在這之前會在天后宮廣場進行炸寒單儀式，2月25日當晚將有11位肉身寒單站上神轎迎接炮火洗禮。

姊姊站在牆外，我則乾脆爬上牆尋求更好的視野（而且平常哪有機會爬牆呢？機會難得！），我們前方早已聚集卡好位的觀眾，有人還搬來了好幾台鋁梯，拿著大炮攝影機待命。台上司儀介紹完寒單爺的由來，報上肉身寒單的名號，工作人員清場做好場地安全措施，炸寒單爺儀式即將開始。

裸著上身，戴著護目鏡，一手扶轎一手高舉扇子的寒單爺被轎子高高舉起，被點燃的炮火夾著巨響開始往轎子拋去，在寒單爺身上炸開的閃爍火光和巨大聲響深深震撼了我，竟覺得有點鼻酸難過。轎子繞行一兩圈後炮聲方歇，待濃煙散去之後我才回過神。這該有多痛啊？到底是什麼人才想要當肉身寒單？難怪舅媽會說，要是她的小孩想報名，她先打死他再說。

眼前有人正被炮火炸得皮開肉綻，會跟著難受再正常不過吧！但他們都是自願的呢，而且旁邊有醫療團隊守護，沒事的，就當成一場專業表演吧！轉念過後，我總算可以好好觀賞聲光震憾的「表演」，看著那些煙硝如何洗去「寒單爺」的罪惡，火光在身上綻開成花。

廣場再度清場，工作人員讓信徒跪成兩排，媽祖神轎將從信徒頭底上過去，即「鑽轎腳」，為信眾消災解厄。我沒什麼想法，姊姊卻二話不說拉著我加入。伏身等待工作人員的指令，低著頭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拉大耳朵聽工作人員喊「快來了，不要抬頭」「再等一下就會過來了」，接著一道影子迅速晃過，有人拍肩後方能抬頭。起身感到神清氣爽，被媽祖加持過，今年會非常順利吧！我笑了，就算只是心理作用，真的好好玩啊！

我跟姊姊先回家歇會兒，姊姊繼續吃晚餐，而我跟著舅媽看電視。我笑說這是住天后宮附近的優勢，還能去看完表演再回來繼續吃飯。爸媽這時才回來，拎了夜市小吃給我，我就知道自己預料的沒錯，他們一定會錯過表演。舅舅已經出門參與忠合宮的活動，大家則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同時張大耳朵聽司儀報入廟表演進行到哪了，打算等差不多的時候再走過去看忠合宮表演。

忠合宮伺奉邢府千歲，是外公外婆的信仰中心，孩子們耳濡目染之下對忠合宮也算熟悉。忠合宮的什家將是台東地區發源最早的家將團體，這次什家將會跟神轎一起來天后宮向媽祖致意。據媽媽說以前舅舅也曾開臉跳過家將，我聽得目瞪口呆，直問有沒有照片。真的假的，我阿舅原來這麼帥？

時間差不多，我們各自分散卡個好位置看入廟表演，我評估過人潮，最後擠到天后宮前方的舞台前觀看。廣場分成左右兩區以分散眾多準備入廟表演的宮廟，雖然有時會彼此干擾，看得出來想盡量讓報名的宮廟都能演出的美意。畢竟為了一年一度的元宵，大家不知道要排練多久。

家將出巡，土地公也來過了，這時前方開始清場，眾人齊力往前舖出一條鞭炮路。原來是梓陽宮的虎爺要來了，聽司儀說這次梓陽宮派出黑虎（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傳聞虎爺愛吃炮，既是威風的展現，也象徵無畏精神，接著會點燃鞭炮，一路炸神轎至天后宮前。場面華麗精采不說，我更喜歡他們的黑虎運動服，真想要一套XD

霹靂啪啦！霹靂啪啦！霹靂啪啦！

霹靂啪啦！霹靂啪啦！霹靂啪啦！

炮竹一路轟炸至台前，這次我的耳朵忘了塞衛生紙，影片錄到受不了，只能放下手機摀耳，震耳欲聾的鞭炮巨響讓我回家後還是耳鳴了一會兒。

入廟活動持續進行中，我倒是沒能撐太久，決定早早回去洗去一身煙灰，先在床上躺平了。窗外依舊傳來司儀和背景鑼鼓樂聲，一直持續到半夜十二點，據聞還有些宮廟沒能入廟。舅媽說超過十二點會被投訴，看來活動還是不得已超出預定結束的時間。

元宵節一過，整個年節宣告結束。我第一次回來台東看元宵迎熱鬧（沒記憶的小時候不算，我說是第一次就是第一次），經過炮聲洗禮，還有鑽轎腳獲得的能量，也讓我對今年充滿樂觀，已經準備大展手腳，必會事事如意！

聽說北部正被冷氣團籠罩，而台東炮仗的熱氣與活力還留在我身上，一掃前陣子的陰霾，對我來說可是提早來臨的春天。我想，正如《花若離枝》裡唱的，炸完寒單爺後馬上就會迎來春天！（爛哏頭尾呼應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