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牌冤家》談決定相遇的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可能性」

2005年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

　　《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2004年於台灣上映，18年後（2022）再度重返大螢幕，說來慚愧，我是直到最近才有機會欣賞這部被BBC選為21世紀百大電影第6名的電影。

　　本片描述一對分手的情侶，某天男方（金凱瑞　飾）為了挽回女方（凱特溫斯蕾　飾），到女方上班的地點想送禮物給她一個驚喜，結果她卻宛如陌生人般的對待他，才發現，女方到「忘情診所」消除了與對方的記憶，男方一氣之下同樣想消除與對方的記憶……以下就不暴雷了。

　　一般我們對記憶的認知是，阿茲海默症者沒有了部分的記憶（通常是近期的記憶消失，離較遠的記憶（深層記憶）還保有）；年紀大記性越來越不好的原因在於，腦容量有限，自然就把不必要的東西遺忘；大腦是儲存記憶的地方；我們能夠改變記憶，如：透過更恐懼的記憶壓過、取代原恐懼的記憶，以獲得心理治療。

　　本文想探討的是，記憶真的儲存在大腦嗎？記憶洗得掉嗎？遺忘記憶等於消除記憶嗎？愛情是否命中注定？不管人生重來多少次都會有同樣相愛的結果嗎？而什麼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愛情（人生）？

　　首先，記憶真的儲存在大腦嗎？記憶洗得掉嗎？片中的消除記憶，是透過與欲消除者相關的物品（照片、日記、圖畫、禮物等）所產生對應的大腦變化，改變其變化以達消除記憶之效，認為電腦斷層上的影像（image）等同於記憶。然而，改變大腦就能改變記憶嗎？解剖大腦找得到名為「記憶」的東西嗎？當然找不到；哲學家柏格森認為，大腦的任何狀態都不等同於知覺，大腦是接收與反應的「電話轉換中心」（central telephonic exchange）。記憶並不儲存在大腦，記憶是儲存在「記憶」自身。「記憶」（過去）是與「現在」平行的、自成一類的、虛擬的、精神的存在；透過現在將過去（記憶）召喚到現在（回憶）。當我們回憶時，是將記憶「聚焦」於現在，故有了與過去同樣的知覺。

　　撇開是否能消除所有與欲消除者相關的物品（曾經到過的地方也是一種物品）。大腦並非如此簡單運作，如：戒毒者，即便戒毒一陣子，之所以還會再犯的原因在於，當看到白色粉末（糖或鹽）或是做出類似吸毒的手勢時，記憶所產生的感覺便會被喚醒（聚焦）。記憶如同過去的痕跡，消除記憶便是消除過去、消除自我。如同我們常說，當兵時很苦，多少錢都無法讓我再當一次兵，多少錢也都買不到我當兵的記憶。消除記憶的我，也就不再是我了，現在的我不再是過去的延續、與朝向未來的可能。　　　　

　　接著，遺忘記憶等於消除記憶嗎？遺忘記憶並不等於消除記憶；「遺忘」表示還「有」，而非「消除」的「沒有」。現在遺忘並不表示未來會持續遺忘；法文「Déjà vu」形容某種似曾相似的感覺。我們或多或少都過這樣的經驗，即某一刻（來到某地或做某事）突然有種與記憶或夢境似曾相似的感覺，即便從未到過某地、或說過某話。那便是「遺忘」的記憶（過去）在受到「現在」的刺激、生成、賦予生命力後，再度被「聚焦」、被知覺。站在柏格森的立場，我們是不可能「消除」儲存在記憶中的記憶的，因為記憶始終都在，只是我們有沒有將精神的、無生命力的記憶，透過物質化、生命力的回憶重新知覺到而已。

　　最後，愛情真的命中注定的嗎？不管人生重來多少次都會有同樣相愛的結果嗎？什麼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愛情（人生）？愛情或人生並沒有命中注定這件事，人生只要還活著就還充滿「可能性」。「可能性」並非任何可能，如：可能成為全球首富、可能得諾貝爾獎。「可能性」不在於「What」而在於「How」；不是目的是什麼、而是過程如何選擇。如：會與我相遇的、讓我產生愛的衝動的「可能性」，不是世界人口一半（40億）的成年女性（假設男女各半、未成年再各辦）的10億人，而是僅會出現在我生活周遭的（工作、學校）且能分享興趣（登山、建築、哲學）、年齡相近的女性。我永遠不會認識到與我個性、生活習慣、興趣相左的女性，因為彼此不會產生任何關係。　　　　

　　我認為電影在男女方再次相遇後即可結束，留給觀眾開放式的結局，而非再延伸。因為決定是否延續這段關係的，並不是重來幾次都會再次愛上的命中注定（沒有完美的愛情），而是「可能性」。換句話說，失戀很苦，多少錢都無法讓我再失戀一次，多少錢也都買不到我失戀的記憶。消除記憶的我不只消除了原先的我，也消除了我在愛情的關係中認識、成長、創造更好的我的可能。 

Beck - Everybody's Got To Learn Sometime

2022/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