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懶矇矓的週四午後】— 布萊恩·伊諾（Brian Eno）的時間魔法 ：《 Thursday Afternoon 》

《 Thursday Afternoon 》專輯封面

【前言】

星期四下午的你通常都在做什麼呢？是在辦公室裡掙扎等待星期五狂歡的到來？又或是安靜地躺在床上凝視著陽光滲透窗簾，緩緩步入午後夢鄉？在此布萊恩·伊諾（Brian Eno）用他獨特的創作方式，將平凡慵懶的週間午後復刻到了音樂之中，只要按下播放鍵，隨時都能讓眼前世界套上夢幻般的濾鏡。

1985 年，伊諾已發行了多張環境音樂專輯，每張專輯似乎都是通往下一張專輯的墊腳石，探索著相似但卻不同的概念：《 Music for Airports 》專為機場播放而設計，用於安撫等待班機乘客的情緒，而《 On Land 》則利用前者的技術來進一步開拓音景的想法，也就是說，音樂與特定的「地點」相關，即使那個地點和所喚起的情緒只存在於錄音中，但對於追求音樂無限可能性的創造者來說，這可是一件令人興奮的創舉，伊諾無疑想打破時間地點的限制，只要一聽到音樂隨時都能將情緒轉移到精心設計的特定環境，而《 Thursday Afternoon 》或許就是最接近一切的答案。

我們可以從中談論伊諾和他的音樂策略、他的合作智慧和橫向思維，還可以談論當時的剛誕生的CD 格式，以及由此音樂為中心發展的影像作品。

【錄製過程】

這張專輯僅由一首長達 61 分鐘的環境音樂組成，是幫助伊諾探索自動生成音樂的又一里程碑，而所謂生成音樂的創作源於一個系統，通常是個別不同的音軌循環，經由隨機不同秒數的播放來達成各式排列組合。

《 Thursday Afternoon 》為伊諾基於系統化的方法增添了幾層複雜性，這些音軌的循環是不規則的，並且這是伊諾第一張採用當時新誕生的 CD 格式之專輯，這種格式比黑膠或卡帶的運行時間更長，噪聲更低。

「CD這個載體能消除一切雜音。我的音樂非常安靜，安靜這兩個字在我的音樂中非常重要，倘若音樂中沒有安靜，就像繪畫中沒有黑色或白色一樣。這張專輯沒有使用數位錄音系統，它是用 24 軌類比機器錄製，然後進行數位母帶處理。數位錄音的缺點是，就改變速度而言，它只能提供大約 15%的範圍，由於我的作品內容有許多不同的速度變化，這遠遠不夠我使用。」

專輯的功臣還包括知名製作人—丹尼爾·雷諾伊斯（Daniel Lanois），他在 1982 年的專輯《 On Land 》中開始與伊諾合作。丹尼爾是一位專業的混音師，經常在混音台上進行現場混音，他對《 Thursday Afternoon 》的貢獻便是現場混音所有單獨的元素，為伊諾基於系統化的方法增添了一股「人味」，因此儘管這些素材是由循環音軌組成的，但仍可以透過丹尼爾的混音來營造出真人現場表演的假象。

在先前的專輯《 Music for Airport 》中，伊諾使用磁帶循環來重複音樂素材，磁帶的長度決定了能夠重複的時間長度，而在《 Thursday Afternoon 》中，循環音軌就不那麼死板了，每次重復時循環音軌的長度都不一樣，例如每 16 到 19 秒重復一次，為了做到這一點，伊諾會將每個循環音軌全程錄製下來，再以近似的時長繼續重複單個音符，他解釋道：

「我會在鋼琴上選擇一個音符，讓別人來彈奏它，持續幾分鐘，有時甚至需要幾個小時，對音色反覆推敲，直到聽起來像一滴水掉進水池泛起漣漪。接著我會每隔23 秒左右將彈奏一個音符的過程錄下來，然後，對另一個音符做同樣的處理，重複這個過程，只是下一次可能是每 21 秒半演奏一次，而我的夥伴可能每隔 17 秒演奏另一個音符，直到我開始將音符串聯成一個有趣的軌跡。」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系統化過程，非常平淡無奇，真的，在最初的八到十個小時裡，重複做這樣的事情不會有任何結果，你必須暫時中止對成就感的追求，相信一切都會慢慢發酵。」

【錄像繪畫】

自 1975 年錄製《 Discreet Music 》以來，伊諾對創作能夠影響播放空間氛圍的環境音樂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而不是直接將注意力集中在音樂上。

搭配《 Thursday Afternoon 》的影片構思是由七幅繪畫組成的系列作品，觀眾可以無順序隨意切入觀看，無需全神貫注，每個片段描繪的都是經過視覺特效處理的簡單圖像，就如同伊諾的音樂作品通常是由經過特效處理的簡單樂器演奏組成一樣。這些繪畫拍攝於某個星期四的下午，並以此命名專輯名稱。

原版影片應美國索尼公司的要求製作並發行，於 1984 年 4 月在舊金山拍攝，在東京分部進行了剪輯。影片由伊諾和丹尼爾製作，以女演員兼攝影師克里斯蒂娜·阿利奇諾（Christine Alicino）的七幅繪畫為主題，總片長 82 分鐘。

該片採用 "垂直格式" 進行拍攝，觀眾必須側臥或將電視機翻轉過來才能對應正確的呈現畫面，這對許多觀眾來說非常不切實際，而且會影響當年電視的顯像管色彩純度調節，因此 DVD 重製版以縱向和橫向兩種格式呈現。

內容是一系列靜止一段時間，然後慢慢向前移動的圖像，其中採用了各種影像技術，如圖像反饋，對這些畫作進行了截然不同的詮釋。

伊諾自己也意識到了其中的新穎性：「我很高興能找到使用錄像的另一種方式，我稱它們為 "錄像繪畫"。」

【歌曲介紹】

「這是一首音質平和、音域寬廣、令人沈思的作品，其中或多或少有規律地出現和重復著一些音樂事件。」— 布萊恩·伊諾

大多數習慣聆聽具有某種節拍和節奏架構的人大概會對此感到困惑，音樂在乍聽之下似乎只是在重複循環，沒有一個明確的脈絡，對於我們一般所認知的音樂必須具備：開頭、中間和結尾的概念在專輯的前三秒鐘就被徹底打破，鋼琴被浸泡在大量混響和延遲之中，合成器的聲音輕柔、一大片霧氣緩慢的沖刷，朦朧到幾乎無法辨認。當你開始細細琢磨後，一切不思議皆隱藏在這股迷霧背後，也才是《 Thursday Afternoon 》真正美妙之處。

當音樂緩緩前進，思緒在某一刻悄然被打開，進入這個存在於時空之外的奇妙聲音環境。然而，儘管伊諾和他的團隊以及工程師們透過如此無機化的錄製方式創作了這些音樂，但聽起來卻無比溫暖、柔和與自然，不過這只是懸浮在表層的面紗，當你把音量調大，聲音層次的複雜性會突然增加：鳥鳴聲、合成弦樂的微妙變化、如糖漿般慢慢滲出的巨大低音，夢幻般的神秘感讓人彷彿置身於不同世界。

鋼琴被放慢，以交錯的間隔重復；平靜的合成器音色如光幕般閃爍滾動，使音樂充滿溫暖的擬態感，從不喧賓奪主；沒有任何音樂的運動或和聲的發展；沒有對位或漸強以及任何強烈的旋律，甚至沒有節奏變化。

它使我們脫離了步調快速的忙碌世界，進入平靜安詳的日常，可能真實發生過，也可能只存在於聽眾的腦海中，這是一個慵懶、絢爛的星期四下午，即便我們從未親身經歷過，也能與之產生某種共鳴並記憶猶新。伊諾利用了懷舊和暗示回憶的模糊邏輯去觸發我們的意識，當思緒被帶到一個不會受到噪音和壓力侵襲的地方時，心靈頓時得到了解脫。

這是最簡約的音樂，也是最為純粹的音樂，也是最微妙多變的音樂。因此，這是一個難以描述的難題。隨著音樂漸行漸遠，光線逐漸暗淡，夕陽即將落山......。 

【結語】

總結來說，我認為這是伊諾以錄音音樂的形式展現環境音樂理念的最成功嘗試，不僅用聲音放慢時間、提醒我們抽出時間去發掘日常之美，還開啓了用聲音探索物理世界之外的大門。

然而，為什麼這一點沒有在更高層次的藝術中得到倡導？為什麼每當我們去賣場和超市購物時，耳邊仍然充斥著蹩腳的流行音樂？儘管這張專輯已經發行了三十多年，但公眾仍然認為它過於前衛，學院派則認為它不合乎標準。

但作為一件藝術品，它確實有一種微妙、低調、細膩的繪畫之美，事實上，環境音樂中沒有所謂高峰，只有更廣闊的空間，你可以隨心所欲地聆聽，無論刻意或無視，這張專輯永遠不會讓人感到乏味，它有足夠的細節和隨機變化來創建一個舒適的空間，讓心靈棲息、吸收和思考，還有讓時間放慢的神奇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