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的保存期限到了。
就在她42歲生日的後一天,正式過期了。
她是媽媽祈禱時向天主求來的,神給了她所求的,但總會帶著條件,我想姊姊的條件就是"這是有保存期限的"。
在正式過期前,其實已經飄出腐爛的臭味,只不過沒有人去正視它,爸爸與媽媽也一直覺得還不到需要處理的程度,我則是在吵過幾次架後就不主動和她接觸與聯絡了。
星期五的晚上,我和爸爸把她騙去醫院住院,紀錄一下過程。
星期五下午工作完去娘家接小孩時,我爸和我媽跟我說姐姐前一天晚上的瘋狂行徑,她整夜沒睡,在我爸房間對空氣講話、做動作,情緒激動。白天時她的妄想讓她以為門外有黑道來討債,還叫了警察。警察全副武裝的來了,問我爸黑道在哪裡,我爸暗示他們是我姊有狀況,警察還問,如果要送醫他們可以幫忙,當時我爸他們說還不用,警察就回去了。
我聽了之後說,這一定要住院了,看是要怎麼帶去,總之,不能再拖了。
後來我姊過來這邊,我看到她的臉凹陷消瘦,手腳瘦得只剩骨頭,手臂上還有很多劃過的痕跡,她對我喃喃自語,我問她怎麼了,她說,不能在這裡講,會被聽到。
送小孩回去的路上,我和我媽討論送醫計劃,看是要我們開車帶去,還是請警察到家裡強制送醫,結論是先試著用帶貓去看醫生做理由,讓她上車,上車之後說服她去看醫生,如果說服不了只好開去派出所請警察上車帶走。
講好了之後我就帶小孩回家,吃飯吃到一半我爸打來說,我姊自己帶貓出門看醫生了。
原本想說計劃只好推遲,後來我媽決定還是今天送去醫院吧,於是我就去娘家等她回來。我到的時候已經八點半,我們三個人坐在一起聊天,討論我姊的事情,我媽開始亂說話,我知道她正在六神無主;我爸還好,看起來很冷靜,只是講電話時語無倫次,也沒問清楚、對我姊也講不清楚,也許內心也在起起伏伏吧。
最後我們決定出去接我姊,如果她順利上車正好就能直接送去醫院。開去會合的路上我的心情也是有點忐忑,向天主祈禱,請幫助我們讓我們能順利送她去醫院吧!
經過一番波折接到了我姊和貓,她上車之後很擔心她的貓,我跟她說貓得放前座,成功的將她與我爸留在後座。我姊那一側的車門已經被我鎖了兒童鎖,只有我爸那邊是可以下車的。
車子一開動她就忙著和她的幻覺對話,天黑黑的她也沒注意我是不是往動物醫院開,只是不時的問我到了嗎?我就說快到了,她就繼續自言自語。
我一路一直開,從大馬路轉到小巷子,看導航醫院快到了,我鬆了一口氣。
轉進小巷子後我姊發現有點不對勁,問我說,我在繞路嗎?醫院應該很近啊!我爸在旁邊幫腔說,外面車比較多會塞車,走巷子比較快。我說對阿對阿,邊緊張的找路,因為這一區我完全沒來過啊!到底急診入口在哪裡?
我開到醫院大門口,發現鐵門沒開,暗暗的都沒人,我姊也發現了,問我說:你是不是開錯了!我的貓快死了,快點去醫院!我發現這是平時的醫院大門,急診入口不在這裡,於是來個大迴轉,我姊就說,看吧這裡不是。我心想,她開始注意外面了,有點不妙,會不會發現我們正在帶她去醫院呢?
接著我看到急診路標,鬆了一口氣之餘,也擔心這麼明顯的路標,會不會被我姊看到呢?幸好她都沒有注意外面,只看到我停在一個有亮燈的門口,應該就是動物醫院的急診處,就急著下車往裡面衝。
我幫她把貓籠提出來,帶著她快點衝進去,為了讓她沒時間把周圍看清楚,我在她旁邊推著她進入急診的兩道大門,當裡面的門終於關起來時,我知道我們成功了。
我姊這時還沒發現她到了精神科急診處,她提著貓籠往護理站衝,跟裡面的人說她的貓快死掉了,快點救他!然後我爸上前和裡面的人談,我姊才發現這裡不是動物醫院!她很生氣的提著貓籠站在門口,叫我們開門,我說我沒有鑰匙不能開門,她就對護理站裡的人大吼大叫,裡面的人也很有經驗了,有時候不理她,有時候吼回去,最後和我們達成協議,必須先約束我姊才能讓她冷靜下來。
接著一群四五個人拿著約束帶圍住她,我沒有仔細看發生什麼事,因為我急著找她的證件讓我爸可以幫她掛號,才能辦入院。我聽到我姊在大叫,眼角餘光瞄到她被人抬起來,直接帶進一間有床的房間,接著接觸她的是一位女生護理人員,因為我聽到我姊大喊類似性騷擾的,就有一個女生的聲音大聲說:我是女生。
後來我姊就抽了血、打了針,整個人安靜了下來,我和我爸在外面的座位區等,等著醫護人員來跟我們解說下一步。我爸在整理我姊的包包,我把貓帶去放在打開的後車廂,一邊看我爸整理包包,一邊和他聊天,不時的聽到房間裡面我姊和醫護人員的對話,像是:這裡可以鬆一點嗎?都不能動了。醫護人員好像回她什麼,還有跟她說,是不是聲音都消失了,有安靜一點了嗎?
我看我爸把她包包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分類,整理好,心裡想著,在這種時候整理包包嗎?我爸也真妙。隔天晚上打去問我爸有沒有好好睡一覺,因為他說他在醫院整夜沒睡,結果他說他不想睡,下午都在整理隔壁的廚房,清理一堆髒東西。我想我爸處理焦慮的方式是一直整理吧。
等了一陣子之後,醫生過來跟我們解釋,我姊的情況需要住院,如果她自己能簽同意書是最好,可以省去很多流程,如果由醫生來判斷需要強制住院,可能會花比較多時間。我和我爸都希望能說服我姊簽同意書,於是就一直在那裏等著醫生來跟我們說要去請我姊簽同意書。
等到晚上十二點,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貓還要送回家,應該是我爸留下來陪她,我先回去才對。我跟我爸說,如果等一下我姊簽了同意書就能住院,你應該就能離開,你再打給我我去接你;如果要等到明天,那你就在這裡睡一下,明天早上再請我老公來接你回家。
我把外套留給我爸,因為他只穿著短袖就出門了,我知道醫院通常很冷,所以出發前還跟我媽要了件外套。
開車把貓送回家時,我本來想直接帶貓回家,但不確定貓受傷這件事到底是她的妄想還是真的,保險起見,我還是帶貓去檢查一下好了。
於是我,十二點半快一點,帶貓去了24小時急診的獸醫院,就是我姊原本要去的那間,推開了門,跟櫃台說我需要檢查一下貓的狀況。
醫生是個看起來很好的人,但我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光的發亮的頭,他的頭在冷調白光的看診間閃閃發光,成為這個混沌的夜晚讓我記憶鮮明的畫面。醫生檢查完貓,沒有發現問題,我付了1000元的急診費,櫃台的人說小夜班的人跟他交接時有提到我姊的詢問電話,聽起來狀況非常緊急,但真的看到貓怎麼好像狀況不太一樣?我跟他說當時我姊可能有幻覺,我們剛剛送她去住院了,所以才沒出現,他就說,哦,原來是這樣~ 然後我就離開了。
把貓帶回我媽那裡已經一點多,我媽聽到鑰匙聲就起來開門,第一句話是問我:結果貓有結紮嗎?我整個傻眼,這是現在該擔心的事情嗎??我跟她說結紮前要麻醉,必須禁食12小時,我媽又說,今天我姊都沒給貓咪吃東西,明天應該就可以去結紮阿!我再次傻眼,跟她說,等我姊的情況穩定了再處理貓,更何況,醫生不會隨便幫不是主人帶來的動物結紮阿!我媽應該還在六神無主,我就回家了。
回到家大概兩點,老公送完小孩去爺爺奶奶家已經回來了,在沙發上看影集等我回家,我跟他說了一下經過,他一直說,真是天賜良機阿!我也覺得,真心感謝天主的幫忙。我在床上躺了一下,才發現我好累,但還要洗頭洗澡,明天還要去上班見人。休息了一下,拖著自己起來去浴室,洗個澡有舒服些,然後弄一弄大概三點入睡。
隔天原本是一整天的班,早上和我的夥伴說明昨天晚上的事情,她一臉非常了解的樣子,然後說她阿姨的兒子也是一樣的情況,十幾年了,她很清楚像這樣反覆出入醫院,家人是多麼的疲累。於是下午的工作她讓我彈性調整,用連線的方式參與會議,我覺得非常感動。
大概記到這裡,後續的事情就等有空再記下來。
總之,我要換一個新的姊姊了。知道我姊生病了,也許我就能生出許多耐心給她,現在她就像我的個案一樣。其實過去和姊姊相處的美好回憶,大概就停在小學時期,其他的都是看照片去想像,或聽我媽說,我與她的姊妹情誼好像很早之前就感受不到了,所以把她當成我的個案,或許不是一件那麼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