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23|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我和媽媽的回憶4:大阪府堺市與山田桑

「我要殺了你,然後我也要死!」


母親那天的喊叫聲,至今已經過了一年。我對那件事並沒有太多的記憶。幼年時期遇到這種事情,或許心靈會受到創傷,但我卻顯得格外平靜。只是從那時起,每當母親買東西給我時,我開始擔心錢的問題。即使外出用餐,當母親說「隨便點你喜歡的」,我也總是選最便宜的菜。


當時,我們住的公寓樓下有一台自動販賣機,每天能讓母親買給我一瓶像養樂多一樣的「Bikkle」飲料,成了我最大的期待。站在自動販賣機前,心中充滿了雀躍的期待感。看著母親投入硬幣的動作,內心興奮地呼喊著:「快點!快點!」。當瓶蓋輕巧地打開時,甜美的香氣撲鼻而來,每喝一口都帶來一股安心感。我雙手珍惜地抱著Bikkle,跟隨在母親後面,感覺心中雖然喝的是冰涼的飲料,卻充滿了溫暖。


逃離父親的母親,與一位台灣朋友一起在一家酒吧(Snack)工作。我沒有上幼兒園,每天在家裡反覆玩《FINAL FANTASY》,向同住的一位陌生大哥哥請教攻略。「胖陸行鳥」是我最喜歡的角色,當我一次次要求看到牠時,大哥哥雖然嘴上說著「故事進展不了」,卻還是一次次帶我去看那只胖胖的鳥。


有一天,母親帶我去酒吧,介紹了一位名叫“山田”的叔叔。山田叔叔有點胖,剪著五分頭,穿著花襯衫,身材矮小。他笑得很溫柔,唱歌時聲音很大,那樣的形象讓“叔叔”這個稱呼顯得再合適不過。回家後,母親開始收拾公寓裡的行李。我隨口問:「又要搬家了嗎?」她溫柔地笑著說:「是啊。」隔天,母親帶著我搬到了大阪府堺市的一處公營住宅。


「你好。」打開玄關門,迎接我們的是昨天見過的山田叔叔。我們的行李只有母親提著的大旅行包、我抱著的英國國旗抱枕和我從嬰兒時期就用的黃色薄被。3房1廳的房間裡,鋪著榻榻米,有桐木櫃子,還有一台需要手動轉台的彩色電視機。一位腰彎曲的阿嬤正在看電視。我們從三重縣來到大阪,住過許多不同的地方,這裡是最舊、最髒的一個,宛如昭和時代的日本畫面。儘管內心充滿不安和困惑,但母親在旁邊,我才能保持平靜。


阿嬤向我們問好,但眼睛並沒有離開電視。「看起來很可怕」,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母親以片斷的日語向阿嬤問好,不到三十分鐘就和她打成一片。山田叔叔帶我參觀房間,說「你們會在這裡生活」。直到那時,我才真正理解這是我們的新家。我和母親同住的房間裡,擺放著三張黑白遺照,不認識的爺爺、姑姑和一個男孩。


此後,母親不再去小吃店上班了。她是家裡唯一的煙民,但不到一星期,她就在客廳吸煙喝啤酒。逆光中,她喝得酩酊大醉的樣子讓我印象深刻,母親有些嗜酒過度的習慣。


醉酒後,她經常與阿嬤吵架,每天都有打破餐具的聲音響徹整個房子。早上,一切彷彿恢復正常,母親在陽台和院子裡種花。母親一直喜愛家庭園藝,有時會用胡蝶蘭把陽台佈置得滿滿當當。不到一個月,母親便與所有鄰居打成一片,還和隔壁七十歲的老爺爺成了飲酒好友。這位老爺爺熱愛將棋、發明、香煙和啤酒,總是展示一些奇怪的發明,或是讓我嘗他院子裡種的野草莓。


母親從午後開始就和鄰居喝啤酒,直到夜晚醉得和阿嬤吵架。山田叔叔在工廠工作,他也嗜酒,每當工作不順心時總是酩酊大醉地回家。醉酒的母親和山田叔叔常常在深夜互相咆哮。「住手!」還沒上小學的我試圖阻止山田叔叔抓住母親,但根本無法阻止。然而,奇妙的是,每到早晨,一切又彷彿回到了正常的日常生活。


山田叔叔沒喝酒時,總是很溫柔,帶我們去很多地方。我們三人曾去大泉綠地公園野餐,也曾騎自行車去西成一個能租借VHS錄影帶的地方,他會租給我動畫片。叔叔總是租AV,並不特意隱藏。清醒時,母親和叔叔相處得很好,像真正的家庭一樣。有幾次母親要我稱呼山田叔叔為「爸爸」,但我始終沒有這樣叫過。雖然我已不記得父親的臉,但叫山田叔叔「爸爸」總覺得不對。


在三重生活時,父親總是開車帶我們到處去。因此,我隨口問山田叔叔

:「你不開車嗎?」

:「我有駕照,但沒有車。」

回家後,母親指著遺照告訴我

:「他當年開車發生了交通事故,當時的妻子和孩子都去世了,只有他自己活了下來。」那孩子和我同年。多年後,山田叔叔告訴我:「遇見你時,我覺得自己的孩子回來了。」我瞬間明白了他無條件對我好的原因。確實,遺照上的孩子和我很像。


儘管如此,醉酒後的山田叔叔和母親會爭吵得天翻地覆,但早晨一切又恢復正常。這樣的昭和家庭劇情在我們家中真實上演,這不是戲劇,而是昭和時期大阪的真實生活。


數週後,山田叔叔帶我去了一家精神病院。他說他的哥哥住在那裡。病院內有一種特有的氣味,而哥哥的病房讓我震驚。門被鐵柵欄取代,裡面一目了然,只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馬桶,像牢房一樣。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封閉病房的隔離室。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住在那裡,但他非常和善,給了我一些木製玩具。他說

:「這是我做的。」

:「好厲害!真棒!」

那是一個劍玉和一個用橡皮筋射擊的玩具槍,我毫不懷疑地接受了玩具,心中充滿喜悅。

「隨時來玩。」

他這樣說著,返回鐵柵欄後。我與他的唯一一次見面讓我了解了什麼是封閉病房。


幾天後,山田叔叔告訴我

「你母親有酗酒問題,需要進閉鎖病棟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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