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4|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 Fury Road,2015)

    圖/《瘋狂麥斯:憤怒道》電影海報,僅供評論用途

    圖/《瘋狂麥斯:憤怒道》電影海報,僅供評論用途


    2015 年,喬治米勒(George Miller)的《瘋狂麥斯:憤怒道》登上臺灣院線,映前試片在如今已經歇業的西門町日新戲院 IMAX 影廳舉辦。當時,電影予我的感受像是 R 級商業鉅作一次沁人心脾的回歸:保有幽默感卻不對觀眾擠眉弄眼、不畏懼向觀眾展示合理的醜惡與暴力;結合導演視覺願景,以用心且完整的雕琢去展現一個具娛樂價值的故事。


    坐在影廳,你能感覺到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並不只是一部曇花一現的流水線製作,它是某個「你並沒有預期,但你默默等待看見的東西」,它具有觸碰電影工藝的本質魅力──不管你要稱它為娛樂或藝術都好。隨時間過去,它也證明自己確實如此。


    《瘋狂麥斯:憤怒道》的故事聚焦坐落在廢土世界(Wasteland)水源要地的「堡壘」。指揮官芙莉歐莎帶著受堡壘軍閥「不死老喬」軟禁的育種新娘們逃脫。芙莉歐莎驅車奔往童年記憶中的居住地「綠洲」,不死老喬則率大軍隨後追至。恰巧受不死老喬俘虜的麥斯藉機逃亡,便與綁定共同利益的芙莉歐莎合作,抵抗追兵。施限於故事,電影僅顯現堡壘與綠洲之間的路線,與其中的一連串追逐,但觀眾可以輕易地理解整個世界的運作機制──對於一個具寓言性質的科幻故事而言,它極具魅力。


    視覺美學的突出,是觀眾能直覺辨別《瘋狂麥斯:憤怒道》的特出之處,在電影問世的前 10 年間,類核災、滅絕後世界的美學並沒有離開主流科幻電影。好比《惡靈古堡3:大滅絕》(Resident Evil: Extinction,2007)便生硬地在電玩系列電影中,架設虛浮的廢土世界觀,鵝黃色濾鏡與原有世界地標的沙漠化版本是其視覺底牌;丹佐華盛頓主演的宗教科幻電影《奪天書》(The Book of Eli,2010)則在相似基礎上強調灰暗與匱乏的基調,以襯其宗教題旨。《瘋狂麥斯:憤怒道》卻並不受制於此。


    《瘋狂麥斯:憤怒道》全程保持影像明亮、光源充足,足夠讓觀眾辨識影像中的物件與色彩細節,也確保動作場面的施行清晰可見,這在電影中尤為勝場;電影甚以深藍色調套用「夜戲日拍」(Day for Night)方案來處理夜景戲份,自然色僅出現在被光源照射的角色中。這層處理帶有表現性邏輯,如「舞台」的特定指示性效果,加強電影的表現特色,而非在荒漠世界中容易聯想到的寫實感。


    此外,本片不畏懼於使用色彩,橘紅色調明確是透過後期調色達成的效果,而與冷色調混搭,不時隨著主角心理狀態而出現的陰影,則介入並干擾色彩的單一感受;沙暴中的閃光亦與夜戲邏輯相似,用瞬間出現的黑白效果來示意強烈光源,某種意義上使人聯想到《沙丘:第二部》(Dune: Part Two,2024)哈肯能家族母星上頭的黑色陽光。


    電影也有限度地表現生機,反襯廢土與荒漠的匱乏;「堡壘」上的水源洩洪,以極具浪費的方式展現軍閥掌握資源時的心理操作策略,同樣具有畫面上的奇觀與指示意義。動作設計方面,我們則可以從交通工具武鬥場面中,再隱約看見澳洲新浪潮電影的視覺元素,彼得威爾(Peter Weir)首部劇情長片《巴黎食人車》(The Cars that Ate Paris,1979)的尖刺車殼,在憤怒道禿鷹幫的改裝車上毫不突兀。


    電影的另個特色,是它具體地操作一個特定世界中的風俗。觀眾可能難以想像身為佛地魔的僕從,或是身為索倫的爪牙會獲得甚麼樣的樂趣與人生價值,但在《瘋狂麥斯:憤怒道》,故事清楚地展示「戰爭男孩」們身處世界的戰爭文化,方向盤崇拜、火焰吉他手;或是來自舊世界歷史、媒體與企業文化的破碎理解。


    當第一個戰爭男孩俯衝殉道之後,其餘夥伴的調笑呼喊,「不怎麼壯烈」。實際上讓人感受到相當程度的震撼,這種揶揄反面地證實殉道者的尊嚴被高度建立。這是我們在一般主流電影中較少看見的表現。當電影另方面以女性角色的出走,來包裹性地對照處理這整批「軍閥資產」的共性──在追逐場景中,不斷彈到孕肚上的彈殼,為觀眾誇張地強調這個處境──我們會注意到,電影如何建立於此可信的世界運作方式。


    在這條雙向成立的公路奧德賽折返跑當中,《瘋狂麥斯:憤怒道》的故事主題不僅關於生存、雙主角心中的罪孽與救贖,也潛藏對於重建新秩序的渴望。從「甚麼扼殺了這個世界?」的尖銳質問為引,再到直白地象徵希望的綠洲種子。電影以最大程度地懷疑希望是否存在,來為情節鋪路,推動對於「重建」的想望。最後在性別層面上,盡力表現一個秩序更迭之後可能產生的良好願景。


    雖然雙向移動的情節發展,是一種相當可疑地、依靠快節奏劇情來讓觀眾不暇細究的行動:考量四方軍力理當存在的懸殊,這趟幾乎是政變的「折返奪權」,似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卻依然依靠主角的犯險能力來出奇制勝。當然,我們可以理解這本來就是一次類自殺舉動,意旨僅在獲得抽象的救贖;但在浪漫層面上,這賦予麥斯與芙莉歐莎在不斷累積的信任基礎上,達成積極結合的可能。


    麥斯重新接受自己的名字,接受結合的可能性,透過一場非常浪漫的輸血場景,「荒土中不僅能掠奪,也能給予」的價值觀得到迂迴地成立。而就像是伊丹十三《蒲公英》(Tampopo,1985),或是它可能存在的其他西部電影前輩;在終局,麥斯的離開是個必要選擇,只有這種方式,能確立兩者各自獨立的價值不會在接下來秩序重建的過程中彼此衝突或侵蝕。


    在此微妙基礎上,「救贖」已經是一個永無止盡地、總是會被好萊塢英雄詭秘地成立的價值目標,我們並不是真的這麼被它宣告成立時打動;但是,「信任」或相知,似乎是個更特別的精神。《瘋狂麥斯:憤怒道》為觀眾展示它。我們期待它發生。麥斯與芙莉歐莎,它至少需要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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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瘋狂麥斯:憤怒道》(Mad Max: Fury Road,2015)/澳洲,George Mi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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