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0|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黑貓與徐珮芬

書架上的書籍近拍照片,從左至右依次是徐珮芬的《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夜行性動物》與《還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

書架上的書籍近拍照片,從左至右依次是徐珮芬的《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夜行性動物》與《還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

黑貓與徐珮芬

「作家的樣態,是最混沌的一種謎樣的生物集合體。」

第一次見到詩人徐珮芬,是在敏隆講堂的講座上。他著全身黑,個子瘦小而集中,散發出黑貓的氣息,敏感且渾沌,彷彿一團迷霧,將他與世界隔離開來;與他一起共同演講的,還有作家蕭詒徽。兩人的題目分別是,「你如何為人所喜愛 _ 社群網站中的現代詩歌」/ 「Anemoia _ 理想的過去作為一種資本」。

有趣的是,徐珮芬一上台沒多久就改題,從「如何為人所喜愛」到「如何在眾人的凝視中被遺忘」,接著用冷靜的嗓音,快且急促的節奏,一連串細碎、充滿連接詞的句式,分享了一些個人寫作的生命歷程與社群經驗,跳躍式的、自言自語般的,吐露關於他自己的線索。

大部分時間我陷入一種,如跳房子遊戲般的體驗,心情輕鬆,但思考飛躍。沒有寫下太多筆記,唯二寫下的句子是 : 「作家的樣態,是最混沌的一種謎樣的生物集合體。」

這一切都非常的黑貓。非常。

以至於每次捕捉到黑貓的身影時,都會不自覺與他的影像重疊。他們一樣充滿距離感、神秘,彷彿在星球間跳躍,用一個宇宙的量詞,去連結下一個句子。

想沿著他的聲線和談話,抵達他言說的岸,需要一些好運和機緣,多數黑貓並不主動靠近,有時等待也無果;然而,他又具備一種彆扭的真誠,例如,坦承自己缺乏回應他人困境的能力,也做不到定期更新寫作,身為一隻黑貓,只能專注於消耗自己,既不輕易走向人群,人群也別想輕易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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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還需要家具的人,必然擁有求生意志;想要活得不悲傷的人,也是

何敬堯:『他是一名瘋狂的女子,詩句是加農砲,轟炸世界的同時也遍體鱗傷,他的眼睛是發光的廢墟』

小說家何敬堯對《還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詩集,發表了一段話:『他是一名瘋狂的女子,詩句是加農砲,轟炸世界的同時也遍體鱗傷,他的眼睛是發光的廢墟』。

對比徐珮芬的書籍封面,也有這樣的味道 — 簡單、巨大而抽象,甚至於混亂。說是封面設計,不如說是情感(情緒)設計,兩者都一樣高明。

《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

《在黑洞中我看見自己的眼睛》,一顆放大的黑色瞳孔,有著黑洞般的體積佔據視線,一些猶如粉筆灰的污跡,任意點在黑瞳中,像那些失去活力的記憶,讓人忍不住想擦拭。

「我死了」「下輩子」「只想和你一起玩大富翁」「但你已經不願意再浪費我」「我還不能好好地死掉」「不再和誰討論相逢的孤島」「被雨困住的一生」「沒有人原諒你的悲傷」「我會陪你一起活下去」等篇名,有序地排在了黑洞瞳孔之上,讓讀者的呼吸都像夢囈一般,吞吐在喃喃自語的傷口中。

《夜行性動物》是徐珮芬第四本詩集・第二屆周夢蝶詩獎得獎作品

到《夜行性動物》時,變成了線條的演繹。手繪與手寫,與注音符號,加之黑夜之中的網羅,散發著暗金的光澤;薄弱的秩序與夜裡的巨大透明動物,直白的輸出;內頁的插畫有著荒誕的寫實感,從抽象裡提煉出感受的象徵,再用銳利且蜿蜒的線條搭配童稚的手寫字,成就某種荒謬的哀傷,彷彿倒退的演化過程。

2022年再版的《還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

而2022年再版的《還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封面已經進化/或退化成,一片以膚色為底的狂亂塗鴉,愈見歇斯底里的書寫筆跡,像一本警告標語 — 「混亂勿入」、「生人勿近」,書裡毫無章法地、出現各種瘋狂的筆觸,有時像海嘯、有時像暴雨、有時翻覆、有時嘔吐、有時攻擊、有時爆炸、有時監禁、有時漂浮;連最後一絲薄弱的秩序都土崩瓦解,確實,猶如廢墟。

我在書中搜索文字與圖畫,是否有迷失的痕跡,是否有些虛無和放棄,偷偷藏在漂浮之中、監禁之中、爆炸與嘔吐、翻覆、海嘯之中,是否有虛無主義者的斷句,藏在書中。可喜的是,一個還需要家具的人,必然擁有求生意志;想要活得不悲傷的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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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世界終結時,我再把你贖回來』

他是一個在亂世中狂愛的人,他的文字猶如黑貓的眼睛,在夜裡放射著詭黃的光芒,穿梭世界的廢墟。

在他的<末世光景>中,短短兩句 — 『直到世界終結時,我再把你贖回來』。如此荒誕失序之中,將「你」典當,在這一切之外;等災厄過去,再把失去的「你」,交換回來,小心翼翼,情深,溫柔。

在他眾多的「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多希望……」之中,總有動機或答案,總有決定或想法,足以讓人渡劫;而插畫的筆觸始終有力且深刻,於狂暴之中,暗藏生機;至少,他在自己Instagram的介紹中寫了_ 「我寫作是為了使人愛我」。

他是一個在亂世中狂愛的人,他的文字猶如黑貓的眼睛,在夜裡放射著詭黃的光芒,穿梭世界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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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_

講座之中,有讀者提問徐珮芬當下書寫某篇某文的心情與思緒,他通常,都會忘記,並且也不善於回應他人的問題;他也曾在其他專訪中提及很討厭觀看自己的作品,這一切都讓當下書寫的情境彷彿永不再來的時光一般,在記憶中消退,珍貴且日漸稀少。

「在我不知道的場合,跟我所不知道的人溝通。」這是我在講座中,唯二寫下的另一句。在他試圖回答讀者提問,會不會回頭修改自己的作品時,所提到的概念。

即使是單向的寫作,作品也有跨越時間與空間的能力,與外界溝通。不禁令我想到一個意象,文字作為寫作者之工具,幾乎就是宇宙中漂流的一段聲波或訊息,從遙遠的孤獨星球發出的聲響,在無垠之中,等待與人接觸。



備註 _

  1. 《夜行性動物》是徐珮芬第四本詩集・第二屆周夢蝶詩獎得獎作品。
  2. 完整敏隆講座連結 : 徐珮芬 x 蕭詒徽 主講【詩】|Young Writers 文學讀.享會。
  3. <末世光景>收錄於《還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傷》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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