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我即將迎來自己的35歲。我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是離開職場。
第一次裸辭已是超過十年以前的事,記憶卻仍歷歷。畢竟,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為何會有裸辭的結局,純粹是因為怎麼樣也無法喜歡銀行的環境,最終忍無可忍。如今,第二次裸辭姍姍前來。不同的是,相對於上一次受到壓迫的遁逃,這次是有意的選擇停下來。
出社會工作十餘年,中間包括兩年碩士,我在其中馬不停蹄,從未徹底停頓。工業社會的價值觀認定,我們必須朝九晚五,而週末加上一年幾次長短假期,便足以補充我們所需的休息。工作是主體,休息不過是中場插曲。然而,這樣的模式真的適合每個人嗎?會不會在奮力前進的過程中,我們只顧著直視眼前,卻忘記自己為什麼跑,也看不見抵達的終點?
於是我想要停下來看一看。看世界,看自己。
我的第一次裸辭為之後至今的人生留下了珍貴的回憶。那時,我獨自長途旅行。超過一個月的時間裡,我輾轉在路上,從新加坡到尼泊爾,又抵達泰國,從曼谷出發,一路往北走到緬甸邊境。我並未從那次旅行中汲取到什麼意義,但那些在路上的漫漫時光、百無聊賴、悶熱潮濕的金色片段,就此留在我的腦海,讓我時而感到懷舊的甜蜜。
自此,我開始不停地出走。在職時將年假請完是基本操作,申請到碩士之後早早離職,只為跑去尼泊爾爬山,再去柬埔寨當志工。接下來,是在西班牙念書之餘走遍歐洲以及南美的兩年。日子,在我開始遠程工作後達到了美夢成真的狀態。不僅可以擁有穩定收入,還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地方旅居,工作又是極其熟悉的了,每天輕鬆、愜意而安穩。
如此這般三四年之後,新鮮感悄然殆盡,內在開始渴望著再一次的轉折。我開始體會到,無論是再怎麼美好的生活,也許終究敵不過習慣。一旦習慣,曾經的美夢成為了如今的日常,新的快樂基準被建立,生活再度奔向平淡無奇的終點。工作也是,同樣一份工作做了多年,我一邊享受經驗的複利,一邊又難以忽視自己遲滯的狀態。
有一天我問自己:你願意以現在的狀態繼續一生嗎?
在那個願景裡,我看到了舒適的生活、安穩的家庭、輕鬆的工作,和一個不甘的我。
不甘,是因為內心有渴望沒有被實現。我想創造,不論是更好的產品,或者更多的價值。我相信自己不止於現狀。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過著雙重生活,一方面維持著穩定的全職工作,一方面找空閑時間摸索未知、試著打造自己的產品,隱含的希望是我可以穩定與新鮮兩手抓,將風險最小化。在表面的一片美好之下,我忽略了穩定薪水的代價。
當黃金時間和專注力都被一份無法再讓我成長和享受的工作耗盡時,剩下可以投資在創作和思考的資源寥寥無幾了。同時,工作也成為我不去努力創造的理由:我太累了,我沒時間,我賺的錢夠了.....
幾個月前在曼谷轉機,行走在空曠的機場裡時,我忽然想到:如果一個杯子裡裝的是可樂,但我想喝的是咖啡,不管怎麼往裡面加東西,可樂都將無法變成咖啡。唯一的方法,是將可樂倒掉,然後將咖啡倒進來。
此時的我不再需要可樂。只是,我是否能夠忍受杯子空空如也,直到找到想要的咖啡?
清空——這與我過去十年的生活背道而馳,但我想試試看,自己能否脫去至少部分身份,沒有工作的支撐,去生活在這個廣袤而開放的世界。
重新擁有全部的時間與專注的我,能夠成為什麼樣的我?
寫下這些文字的今天,我已離開職場一個月了。我繼續創作,繼續學習。我不再賺錢,不再擁有世俗所謂的生產力。我沒有想像中的失落,也尚未找到任何答案,只彷彿是一株植物離開久居的盆栽,重新長在了土地上。我四顧張望,發現天地依舊,只是世界向我張開了手,像是迎接一個久違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