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散步（上）

鮮少在夏季來到小島。

稱澎湖為小島，是基於相較於台灣而暱稱，夏天本就是小島的旺季，除了當觀光客在夏季到訪過幾次，後續成了偽澎湖人後，幾乎都不在夏季返島，除非特殊原因，才會再隨便曬都能留下印記的盛夏抵島，睽違六年的夏季登島，就是因為一個在澎湖生活七年，後來個人因素返台的朋友說，已經訂了機票要回去和澎湖朋友聚會，這惹得我心頭一陣蕩漾，加上本來還有一個朋友恰巧預計在澎湖辦活動，於是我就這樣訂了機票，想像著聚會與探班的美好畫面。

出發前兩週，朋友因故無法成行，另一個要辦活動的朋友則因故取消，於是驅動我澎湖之行的要因就此消失，雖然覺得有些落寞，但還是順著自己心裡的真實聲音：「飛吧！」。按預定計劃在上完班的午後，打包完行李趕赴傍晚的班機，彷彿從台中坐高鐵到台北似的，約莫四十分鐘後整面藍色海洋映入眼簾，充滿海味的氣息也竄入鼻腔，仍是夏季時間，五點步出機場，仍迎來夕落前最後一波熱辣辣的艷陽。

機場旁取了租借的機車，就足夠讓我在小島上自由來去，抵達很有生活感的民宿，所謂生活感就是民宿主人也住在同一空間，所以看到一樓開放可使用的廚房和客廳，充滿主人家的生活樣貌，抵達二樓房間，夕陽恰好灑落一些金黃在房內，形成小島特有的浪漫。

放下行李就準備填五臟廟，往返數十次的小島，早就不需要追著網紅美食跑，味蕾自動展開偵測熟悉味道模式，像是歸鄉的遊子，總有想念的故鄉味道，吃飽後繞去友人店內簡單打聲招呼就離開，想著民宿提供冰箱與廚房使用，忍不住採買一些食材，光從這點就可以證明我不是觀光客，反而像是回老家住幾天的鄉親。

依舊是主張休假和工作區隔，只不過我的區隔線有彈性，既然是責任制，該完成的工作還是得在切換到休假模式前完成，所以經過一夜休眠後的早晨，備妥如常的早餐，先完成當日該完成的進度，近中午時分就切換到休假模式，吃了簡單午餐，買了束花放在朋友尚未開店的店門口，算是種留言：「嘿！我來了！」然後我就自在去閒晃，想著晚一點再來喝杯咖啡。

今年夏季的小島，有點出乎我意料的安靜，可能是非假日的周間，加上暑假結束，所以沒有往年滿街的人潮，反而讓我可以更自在享受小島時光。眷村活化再利用的空間，在炎熱的午後更顯寂靜，除了燠熱的烈陽豪氣灑落，偶爾穿插零零落落的遊客腳步聲，走進一家懸著漂亮油傘的店面，店家是一對姐妹花，閒情逸致的招呼我慢慢看，她們則撥弄著吉他，悠悠地唱起歌來，在那個夏末的午後，我何其幸運可以坐在日式建築的廊下，看著搖曳的油傘，聽上幾曲優美的歌聲，店家說傘後的那面城牆遺跡，是清朝留下的，左側的日式建築主體則是日治時代象徵，右側的水泥牆則是民國時期的產物，一個空間三個時間軸的痕跡。

轉到另一個空間，為了獨享一扇窗景，點了杯飲料坐下，本想要寫些明信片，但或許是心情未到，整個心倒是讓窗景給勾住了，即使在這個空擋接了兩通工作電話，但視線滿滿的綠草如茵，談著公事心情都特別愉悅。

離開眷村錢又特地繞去另一個空間，那是一對老爺爺老奶奶承租的，冬季到訪時只有老奶奶看店，店裡都是老爺爺獨特的字畫，這次到訪有緣分碰上老爺爺本人，他很是欣喜地介紹一些近期創作的字畫，老爺爺的字畫有著童趣，寫的字也很跟上潮流很有在地風情，連「水逆退散」都寫了。

到朋友店裡喝杯冰咖啡，和朋友聊著天，離島的朋友不若在台灣的朋友，很容易相約見面，隔著一片海總是覺得距離格外遙遠，每次見面都要說說近期生活，説説過往回憶，看著朋友的氣色比上次見面時好許多，心裡著實感到高興，這晚餐前的冰咖啡因著敘舊而格外冰涼好喝。

晚間轉到另一個朋友店內，前次冬季到訪剛好遇上朋友休假去了台灣，這次終於可以進入店內，好好看看搬遷後的新店面，更寬敞的空間更展現朋友個人的特質，朋友指名台中知名辣椒醬，我就這麼從台中拎過海來進貢，反正多年前還曾經應小島友人要求拎過肯爺爺炸雞桶，這一比起來，辣椒醬也不算什麼困難了。

雖然這場晚餐聚會的主揪朋友因故未能赴約，但我們依舊聚會，小島總有著特別的磁場，反正不認識的朋友也沒關係，遇上了多聊幾句，就自然而然變成朋友，如果下次再遇見，很快就成了熟悉的朋友。

第二天早晨，打算復刻十三年前小島Long stay的場景，於是拎著早餐與筆電，到了當年住上兩週的地方，再次開啟我的海景辦公室，當年我獨享的二樓平台，如今已成店家私人空間，無法任意進入，當年留宿的地方，夜夜聽著自然白噪音潮聲入睡，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窗外無際海景，如今也成為為營業場所，也不是我能隨意進入的空間，只能就著店家的戶外用餐區桌椅，復刻當年場景，用完餐收拾乾淨，在進入工作模式前，忍不住的先下海踏浪一下，夏季的海水在陽光照耀下溫熱些，短短的踏浪已經很滿足，就著海景工作效率真的特別快，比起前天花更少的時間完成進度。

這天打算環小島，跨過跨海大橋還有一些回憶景點想探訪，向來習慣在冬季到訪的我，常常遇上一些店家休息，但夏季就比較容易遇上店家營業。遙遠的古厝聚落在網路上頗有名氣，幾乎成了來小倒的觀光客們必遊景點，進入聚落就看到有團客蹤跡，於是決定和團客們反方向行進，先貪婪地享受一杯冰涼，但上桌的冰沙嚇到我，沒想到是用這樣浮誇的方式呈現，總是人潮滿滿的店家，我搶在正中午時分，不是一般客人會進入的時間來，才能拍到空間的美感，享受寧靜的片刻，漫步進入聚落探訪古厝中的店家，少有供餐的店面果然擠滿人潮，步入一家很有個性的店家，店外就寫著滿滿告示：「本店不是拍照店，謝絕拍照。」「沒有消費就別進入店內。」聽到路過的年輕觀光客看著這些標語後，跟同行的旅伴說：「喔！這家店很嗆喔！」

我往店內觀望，店內掛滿各式各樣的創作品，後來入內和老闆有些交談，知道這些都是老闆的創作品，這個古厝就是他的長輩們留下的老厝，這樣就完全能理解為什麼老闆謝絕那些只來看看拍照的陌生觀光客，對他來說，在自己家展示自己的作品，想找的就是懂的欣賞的人，只要有消費就能不限時間的拍照欣賞，而且不限消費金額，店內有販賣消暑的冰品，有點像是銅板價買門票的概念。

我邊拍邊欣賞老闆的創作，看的樂不思蜀，大大小小不同形狀的浮球，在老闆明亮與大膽的用色下，都成了充滿趣味的作品，老闆長相有幾分神似大家主觀印象中江湖大哥的模樣，加上老闆嗆辣的風格，不管是標示牌上的語氣，或是我親眼見證他對路過想拍照的觀光客喝止的模樣，真是個豪邁直爽的大哥，大哥果然是對的。

古厝聚落中的杏仁茶一直都是我的心頭好，過去幾年到訪小島，要不就是沒跨過海到古厝來，要不就是遇上難得休假的杏仁茶休息，這次終於來到新店面，恰巧碰上團客也進入，我就默默地找個角落先坐下，默默地去排隊先買杯冰涼杏仁茶消暑，忙碌中老闆和老闆娘認出我是熟客，雖然叫不出名字（其實是從來沒說過名字），但總是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畢竟我可是忠實的擁護者，夏日來喝冰涼的，冬天就來喝溫熱的，曾經有一年冬季，冒著凜冽寒風來喝茶，和老闆和老闆娘坐在庭院中，就著爐火取暖，邊喝茶邊聊天，那是冬季淡季才有的機緣，忙碌空檔中，老闆和老闆娘分別過來跟我聊上幾句，記性好的夫妻倆，想起關於我的一些記憶，包含我和當地朋友來喝茶的記憶，老闆笑說：「六七年沒見，我們都老了，你倒是都沒變。」我笑著繼續喝杏仁茶，突然覺得多了一股甜味。

相隔六年才又在夏季登島，實在太輕忽小島的烈陽，即使抹了防曬，但短短時間的曝曬，不小心就讓陽光烙了印，看來連曬傷都要復刻，回到市區用餐，恰巧路過一家思念許久的老咖啡店，以前最愛來這裡點上一杯曼巴加上夏季限定的水果三明治，後來有陣子年紀大的老闆身體有些狀況，老咖啡店一度因此休業，每次經過看到沒開的店面，總是特別思念，沒想到突然看到「營業中」的招牌，趕緊停車進入店內，點上一杯曼巴解思念，滿頭華髮的老闆娘依舊溫暖的笑容，有個空檔聊了起來，老闆娘說現在又恢復營業，老闆離開後，她覺得還是要每天開店，看看街上人來人往都好，至少不會覺得孤單，每天還是有些老客人老朋友會經過，進來喝杯咖啡聊聊，我聽著心裡有股暖意，桌上那本「人情咖啡店」，讓我重溫老咖啡店的故事，真好！看到老咖啡店還在，總覺得好像有人會在這個小島等你回來的溫暖。

吃些小點心就當作晚餐了，趕緊把帶回的杏仁茶分一瓶給另一個朋友，恰好遇上朋友店前落日霞光萬丈，我倆很有默契地走出店外，邊拍照邊繼續敘舊。從夕落聊到華燈初上，超過二十年的情誼，不常相見，卻有種知交的默契，聊生活聊彼此的家人（都認識），聊的兩人都累了，就各自道別，或許明天見也或許下次見。

我之所以後來不太在夏季到訪，就是因為這些開店的朋友們，夏季總是得拼命賺錢，好多儲點糧支應約莫四個月的冬季淡季，不打擾是身為朋友該有的溫柔，因此每次夏季到訪，總是不會打擾太久。回到民宿準備盥洗，驚覺此次的小島散步旅程，竟然已經倒數，但不是才剛到小島嗎？明天該是進行道別的儀式了。

＃艾瑪事愛馬式

＃小島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