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接觸女性主義以前,我很討厭我的性別,尤其是小學到剛上大學那段時間,那種對自己性別的厭惡是到一個極點,即使是對於我最恨的人,也沒有像我對待我的原生性別一樣,那麼的身惡痛絕,我有一段時間,真的覺得「為什麼我是女人?」
我當然知道男生也有男生的難處,例如遇到挫折不能哭,不能表達自己的情緒,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對於我的原生性別抱持著非常痛恨的程度,主要不是在於我覺得當男生真的很好,而是我不喜歡這個在生物學是女人,但在社會期待中完全不是女人的形象。
其實不可否認,在開始約炮之前,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對於「我連性的功能都沒有」這件事情感到很絕望。無論今天有沒有人覺得這種觀念是一種自我物化,這種絕望感對我來說是很深的,因為沒有經歷過被社會這樣否定的人,沒人能夠體會社會是用什麼標準評斷一個女人是否應該被尊重。
所以我有一陣子很討厭我的性別,即使我在20歲以後,自我說服成為一個不需要愛情也不需要性的無性戀,但這種「後天無性戀」之所以讓我覺得好過,是在於我在無可奈何之下,放棄很多事情的結果。
可能會有人覺得我好好笑啊,這麼看重愛情和性啊,難道不會思考其他事嗎?妳怎麼那麼父權?
但這種想法根本沒有考慮過像我這種人是怎樣產生的。假如我一開始,沒有因為自己不符合社會期待,而被差別待遇,我會不會煩惱這件事情?甚至當我有勇氣提到我的痛苦,也是在我開始有性行為以後才慢慢接納我自己的這塊情緒,那這種煩惱真的是很可笑的事情嗎?
我不覺得我的煩惱是可笑的,而且我也不喜歡社會那種完全去脈絡的思考。
我之前跟一位讀者談到我這方面的煩惱,我提到這社會在各種層面,甚至是在女性主義層面,都滲透一種好像「女人有人要才是溫拿」的概念時,他提到一個概念,很清楚的描述這個狀況。
他說:「這世界好像用各種暗示的方式,羞辱那些沒有性吸引力的人。」我確實覺得這世界給人有這種感覺,甚至當你反對這種現象,反而會被視為「不上進的人」,那這種環境,鐵定是窒息到極點了。
而且我有一個很大的遺憾,在於我不單是在我最青春年華的時候,沒能被愛或者得到性,而是我連愛人的資格都沒有——或者是說,我任何選擇都沒有,每個人都覺得被我喜歡是很倒霉的事情,甚至我還沒有權利拒絕這種價值觀,導致我必須要成為被社會接納的人,我才能談我要不要這種價值觀。
而且多數人也認為,只要我跟他們一樣,我就不會反對了。
但是這些年經歷過被男生和女生告白,我不覺得被我不喜歡的人喜歡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可能是因為他們終究都比我優秀,所以我沒有權利覺得難過,但我想哪怕是我自己對我裸體告白,還是比我更差的人跟我告白,我不覺得這是需要覺得很倒霉的事情,也不覺得這是很丟臉的事情。儘管多數人對思想實驗抱持懷疑,但我對於這點感到非常的懷疑,這真的是一件需要覺得丟臉的事情嗎?我甚至還不知道「原來這是一件需要覺得丟臉的事情」。
於是我在想,如果全世界都覺得某件事丟臉,那這件事情在文化上可能就是丟臉了,即使事實不一定是這樣。
我想人都是社會性動物,但人之所以是社會性動物,不是在於我們要配合社會怎麼想,而是在於人的一切能力都是社會賦權,而不是自我賦權。假如自我賦權可以解決萬物的煩惱,那麼煩惱的不會是我們而是上帝。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前半生沒有過得很好,所以我對很多事情都感到麻木,甚至也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但假如這世界的每個人都跟我一樣麻木,那這世界是否還存在高下之分?也許我痛恨的不是我的原生性別,而是不喜歡這種個人命運完全取決於社會的方式,因為他們只是一群人,而不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