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簡思潮《人造衛星情人》-被希望包裹的絕望

「我們終究不過是各自畫出軌道的孤獨金屬塊而已，當兩顆衛星的軌道碰巧重疊時，我們就這樣見面了，或許心可以相互接觸，但那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下一個瞬間我們又再回到絕對的孤絕中了。直到有天燃燒殆盡為止。」

——村上春樹《人造衛星情人》,1999

《人造衛星情人》看完書後反而會記得「sputnik戀人」。雖然是長篇小說，但是一如我咀嚼村上的作品，總是一頁又一頁帶著渴望的往下翻，和推理小說不同，並不是追求結局，而是必須將那一份難以言喻各種感受塞進平常心看不見的黑洞，透過那些隻字片語，傳達到那裡，是一種接收，一種填補，也是一種治癒。

✒️［sputnik與太空犬萊卡］

人造衛星與萊卡犬都是孤獨的符碼。每一次村上都會用不同或是重複的隱喻來揭示關於「孤獨」的這件事情。那種孤獨並非獨身一人或寂寞的那種瞭然於心的孤獨，是一種揉合內心複雜的感受，與這個世界互動的某一種必然。

如果我們都像衛星一樣，沿著自己的軌道，那麼那短暫的相遇是一種必然吧？但順沿著軌道而行的衛星，在短暫的相遇後又是一種分開的必然。衛星被發射，按照軌道運行，而萊卡犬被刻意安排，不也是一種充滿絕望的宿命。

但無論如何，書中的每一種每一次相遇，他們都是極為珍惜，也許他們也知道相遇最終的結果，所以小心翼翼的許下承諾，且不敢說得過於張揚，在限度內依偎著只有彼此可以帶來的感受。

✒️［仨］

故事有三個主要人物，女主角菫、她的愛人妙妙、她的朋友Ｋ。不過這是以菫的角度。倘若以Ｋ的角度來說，菫是他愛而不得的人。

他們三個在彼此的孤獨裡有各自的愛而不得，屬於自己的缺失，與這個世界像是可以鑲進某一個適合的地方，就這樣死死的卡在那裡頭安身立命，卻同時預示著他們找不到任何一個棲心之處，舔拭著某一種無法融入世界的感受，以安靜的姿態運行著。

我想也因為他們有如此的特性，才能互相理解與喜歡，但有這些是不夠的，他們在靈與肉之間永遠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隔閡，生成了孤獨的金屬塊，最靠近就只能在那裡，無法被滿足，也沒辦法抗拒那種像磁鐵般的吸引力。

✒️［靈與肉］

菫突如其來的愛情像沙塵暴，將她強烈的席捲。她可以對妙妙感受到性慾，並且光是看著她、和她待在一起就擁有某種力量，並且心甘情願的配合與改變。這對於原本完全一意孤行忠於自己的菫來說是一件根本無法預料的事情。這種形容就像是純粹的愛情亙古不變的核心。

有人終其一生沒有體會過，有人用一生渴求著，也有人體驗過開始將自己縮進與愛情絕緣的殼裡。

就在那些彼此接觸後的改變與原本的自己互相撕扯，菫對於自我不斷的詮釋。在愛情、噩夢、和世界的格格不入與大量的書寫創作中，幾乎是如同探險一樣，在心的內側不斷的探勘。包含母親、像煙一樣消失的貓、無法被整理好的大量創作與生活、變得可人的自己、想滿足某種生理上慾望的自己。菫就像含苞待放的少女一樣，但是她的花苞卻在不穩定的狀態，好像隨時隨地都會無聲無息的消失，連枯萎的痕跡都沒有。

那種拉扯與掙扎，脆弱與迷茫，勇敢與突破，突然間令人感覺到希望，但是隨後而來的又是一片被襲捲過後的荒蕪。

對於妙妙來說，她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自己。如果按照這個結構來看，她更像是靈與肉分開的人，好像應該要緊緊貼在一起的重要部分，就這樣像還未組裝起來的零件一般，完全的分成了兩個毫不干涉的部分。完完全全地脫離了。好像也因為這樣，妙妙的理性某種程度上也和感性維持著距離，她明確的知道自己的喜好，她也喜歡菫，但是喜歡就像是被黏在理性的某一個地方，讓她無法動彈的遵循著軌道與原則前進著。她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讓人想起是枝裕和的《第三次殺人》裡頭所形容的「空空的器皿」一般。

妙妙所發生的事情像是一個隱喻，宿命式的改變了命運。我相信她擁有令人稱羨的品味與生活，但是就像一個「空空的器皿」一樣，最讓人覺得難受的是，妙妙真切的知道自己的模樣，但是她無能為力，而是帶著她笑起來會出現的眼角皺紋那樣，接受了。

菫是故事的中心點，將三個人串起來。而Ｋ就像一個平衡點一樣，平衡著菫的心，也平衡著菫消失時妙妙的焦慮。Ｋ有著平衡的生活，儘管似乎扮演著平衡和穩定的角色，但他的心卻不平衡。某方面來說，菫的出現讓他失衡的靈的部分找回了一點重量平衡回來，但在於肉的部分再度嚴重的失衡。真的要說的話，我反而覺得Ｋ是裡頭最靈肉合一的人。悲哀的是，他渴望的是他永不可得的。

✒️［被希望裹著的絕望］

三個角色各自抱著自己的悲哀，在相遇之中迸出像是希望的東西，希望裹住絕望，但是當希望溶掉之後，絕望就赤裸裸地出現了。

就像用糖衣包裹的藥，糖衣融化後本質上它永遠都是藥，而不是糖。藥物的初衷是治療，但是絕望就只是絕望而已。

總而言之，我好喜歡這個作品。在這之前我也很努力的希望自己可以活得現實，貼合集體潛意識，繼續不讓任何人失望，活成可愛溫順又幹練的模樣（我也的確一直朝這方面前進）。但當那些溢於言表的感受毫無防備的沖進我的內心的時候，卻感到無比的柔軟，那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應該拿一部分換取另一部分，不然可能會變成妙妙那樣，要是變成那樣就不好了。

我想我還是決定浪漫，然後持續的喜歡超現實的作品，重視自己的內心。躲到書裡面的不是只有我而已，而是在那裡更能夠感覺到自己被理解與被同理，那是目前為止從人類身上我沒有辦法得到的東西，所以珍惜。